学习当一个勇者


星云大师:现在的人,学习知识比较容易,学习当一个勇者比较困难。有的人平时逞强好胜,但在危难之前,容易为人收买,忘失身负的重任,忘失做人的骨气。所以,真正的勇者,没有多年的修心养性,是不容易成功的。美国的航天员在升上太空以前,都要修习禅定,因为禅定能养成一个人的勇气。当一个人在生死之前,都能无所畏惧,还有什么不能勇敢的呢?

长乐先生:《有报天天读》的杨锦麟,既是我的员工,又是我的兄弟,我尊称他为“杨先生”。这是个敢于唱反调提意见的人,曾经扬言要在凤凰卫视成立“团结工会”,但我看中的是他面对生活时的那份真诚、认真与勇气。

在20世纪血统论猖獗的年代,时机与时运似乎总在与我们作对:刚懂事时饿了一家伙,上学时乱了一家伙,尚未成人“下”(上山下乡)了一家伙。

杨锦麟是个出身不好的“黑五类”子弟。一个所谓的出身,能给他带来一百次噩运。

八年知青岁月,为了争取做一个“可再教育好的子女”,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干农活直累到尿血,腰疼病终生无法痊愈。而等待他的只有苦难和挫败。打击一个接着一个。

良种场的活轻一点,家里有点权势的同学都往那儿拱。杨锦麟靠着竭力表现,好不容易拱进去,没几天就被踢了出来。偶然的机会,杨锦麟当上了小学代课老师,却被揭发出“黑五类”的家世,立即被驱逐。

还有一次,知青点分到一个上中专的名额,杨锦麟得知自己已经被提名,为保险起见,他连夜赶了80里山路,去县里求人,结果还是被掉包顶替了。堂而皇之的理由是对方苦大仇深,可知青队都传开了,对方送给公社一部翻斗车,当时绝对的紧俏货。

杨锦麟不愿意忘记自己的苦难,因为他的苦难是时代的苦难和民族的苦难。因而,他困惑于自己同龄伙伴的大多数,“似乎总是愿意告诉人们当年最美好的一面”,而忽略“精神和灵魂深处感到惊吓战栗的那一面”,这到底是善意的回避,还是刻意的遗忘?

自省,是一个民族是否会变聪明的标志。大爱思过,大爱坦荡。

十年炼狱,起码让杨锦麟明白了三个道理:

一是珍惜机会。如果一个人用数年的血汗和连夜走80里山路的哀求,尚不能争取到一个上学的名额,他一定知道“机会”二字意味着什么。

二是勤劳肯干。无论是农民还是渔民,手停意味着口停。冒死出海,才能让自己活得好,活得踏实。

三是自信人生。喜欢你的人不再喜欢你,但是你自己要喜欢自己,对你有信心的人不再有信心,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把自己当成一个皮球,别人越骂你,你的气越足,蹦得越高。

《有报天天读》这个节目的名字是我起的。“天天读”这个词汇来自于大陆“*”中的毛主席语录天天读,是一个鲜明的符号,它的文化信息含量有历史纵深感。而这个节目的内容则是跨行业思考激发出的灵感。我以前是搞广播的,中央电台的报纸和新闻摘要节目当年是个大名牌。我综合考虑这两点,定下了这个节目的样式。

而走上前台这个读报的杨先生也出人意料:他年过半百,身体发福,一身唐装,普通话和英文的发音不准。他说,我这种“变音国语”、臃肿身材、长相平凡、年过半百的人物,在内地任何一家电视台,不仅没有机会上岗,即使哭着喊着争取在电视台当个保安门卫,也未必有机会,更遑论被毫不犹豫地推到前台。

以正统规范播音,杨锦麟的口音简直不可饶恕。浓重的闽南口音,“花”“发”不分,“飞”“灰”不辨,吃饭在他嘴里变成“吃患”,岳飞读成“岳灰”,连家乡福建经他一读也成了“胡见、胡见”……凤凰卫视的福建同乡程鹤麟总是拿他开涮:“这厮总是将‘幸福’读作‘性壶’,无论他说国语、粤语还是英语,其实全是一个‘闽南调’。”杨锦麟“冒冒失失”地开口,更多地源于他对电视的“无知”,正所谓无知者无畏。

尽管杨锦麟有瑕疵,却依然是一只稀世之鸟,有一种稀有的本事:让自己的节目有魂魄、个性化。在他个性化的报章解读中,真性情拉近了杨锦麟和观众之间的距离;真学问、真智慧,赢得了观众的真喜爱、真钦佩。可以见人所不见、言人所欲言而不敢言不能言之言……新闻的背后,有读报人的七情六欲,更有其集数十年功力于一身的见地。节目播出不到半年就成为广告价值六千万的名牌栏目。

这也是一种勇气。

星云大师:佛教讲究“修行”,其中要修的一种就是不断进取的勇气。懦弱的人很容易被人打倒,甚至有的人不等别人打,自己就先倒下来了。其实人是不应该被打倒的,只要你有勇气,什么样的难关不能通过,什么样的苦难不能担当呢?松竹梅都要经过寒霜雨雪的考验,人有勇气和困境奋斗才能生存。

长乐先生:勇气十分珍贵。西方一位著名的传教士亚瑟·史密斯曾经说,中国人最缺乏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和正直的纯正品性。有人说,这个评价,虽然历经百年,如今依旧准确诊断出中国综合征的病因。我觉得,证明一个人有没有勇气,一个重要的体现就是你敢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尤其是作为领导者。大师,您怎么看?

星云大师:好“面子”,“死不认错”是一般中国人的通病。其实,认错,是要有勇气的。1971年时,我想将朝山会馆的建筑列为佛光山第一期工程。因为我觉得:现代佛教应该适应社会大众的需要,要能够提供好的食宿,才能让信徒安心欢喜地朝山拜佛,所以建议设立一座美轮美奂的朝山会馆。不料很少信徒支持这项建设。眼看工程无法进行,有一天,慈惠法师对我说:“台湾的信徒还不懂什么叫做朝山会馆,他们只希望有殿堂可以拜佛,师父应该先建大雄宝殿才对。”我一听,觉得她的话非常合理,于是立刻修正,因此佛光山后来的建设一直非常的顺利。假如当初我只凭理想,没有“认错的勇气”,又何能有后来的方便呢?

你想,如果师父也是一个“死不认错”的人,久而久之,上焉者不敢违抗,只会唯唯诺诺,没有深思远虑;下焉者遵循效法,只知指责别人,不能检讨自己。这样一来,佛光山哪里能突破创新,为众谋福呢?以我多年来授徒的经验,凡是能够接受教诲,“勇于认错”的人,大多进步得快;凡事觉得自己全部有理,“死不认错”的人,大多在原地踏步。

长乐先生:自由市场经济学泰斗傅利曼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他在2001年表达了他的懊悔。他说,十年之前,我对那些正从社会主义制度转型的国家只有三点建议:“民营化,民营化,民营化”。十年后,我发现自己错了,“后来的发展显示,法治比民营化更重要,更为根本”。

另一位是美国人尽皆知的儿童心理学家Benjamin Spock(史巴克),他的著作销量仅次于《圣经》。史巴克医生主张无限自由的教育方法,但在晚年,他表示,无限自由的观点错了,他极力提倡人生要有信仰,家庭重于一切,与他年轻时提倡的完全不同。

承认错,确实不简单,尤其对身居高位者或德高望重者,但是傅利曼和史巴克的认错,并不影响他们一代宗师的盛誉,反而让人觉得他们心胸开阔,容纳异己。勇于认错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是一种特别有价值的品质,有勇气开拓,有勇气认错,才不会错过发展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