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异性友谊,是否是我们的妄想?
孙:谈到朋友,不免涉及到异性之间的友谊。网上这样的讨论特别多,我也有这方面的困惑。年轻时候真的相信它的存在,生命越成熟则越怀疑。
林:异性之间的朋友,一种是没有性的连接而相知的朋友,另一些是带有性的吸引的朋友。不过吸引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得到,那种发乎情止乎礼的相知,也许是生命中最可贵的东西。
孙:真有那种发乎情止乎礼的朋友吗?
林:在这里重要的是,可以有而不是一定没有。我常说“不要把生命说死”,就是要看到生命种种的可能性,不要限在哪个地方。有性的吸引的相知,与没有性的吸引的相知,都是一种很美的相知。发乎情止乎礼看起来很难,其实不然,许多事物都可以欣赏却不一定要拥有,对异性也一样,尤其年龄益长,就越容易感受事物存在就让它存在,不一定要有人为改变的道理。“他在那里”,就如此了。更何况,人在“能不拥有”中,也会有另一种超越的成就在。老实说,这件事情之所以难,是因为我们已先认定不可能有纯粹的异性朋友在。
孙:不管我们信也好,不信也好,话说回来,我们离不开异性之间的这种关系。因为我们会发现,有些不愿和伴侣一方谈的话题,我们可以和异性朋友谈论。甚至家庭闹矛盾了也会对异性朋友说。他们代表你没有的另一边思维,正如您在《一个禅者眼中的男女》中所说的:男女相交是自然之事。
林:朋友,你真想给朋友下个定义,都很困难,何况什么异性朋友、同性朋友。当我们谈论什么叫纯粹的异性朋友时,搞不好就是一种假想的概念。我的意思是说,当我们把一个概念提出时,这概念并不代表它对生命有真实意义,也可能是庸人自扰。其实生命有多少可能,朋友间就有多少可能,认定这种可能另外一种就不可能,只会把人性单面化。要我说,这个问题其实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孙:为什么年轻时相信有,现在开始怀疑,是因为经历了一些事,发现这种关系太过微妙与脆弱,一不小心就断掉。如您所说的缺乏智慧也可以,因为总觉得相处双方需求不同,如果一方要求多,另一方又不能给予,麻烦就来了。比如对性的要求。
林:男女相交,当然不排除有慢慢发酵转化的可能。但我们不能因为有这个变化,就认定对方原来就有这个意思,与你交往的目的不纯。佛家谈情感,第一个前提是生命意识是处于不断改变中的,当我们探讨一个所谓的纯粹时,要问问自己追寻的这种概念上的纯粹是不是也是种妄想,是否没有充分观照到爱情的缘起性。不理解这个,你就无法理解许多离婚后的男女会变成朋友,那真的是没有性的吸引了吧!例子还很多。
孙:我还是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假设两人的交往发生需求性的改变,我们又怎样智慧应对,使它更持久呢?我是说在尽量不伤及对方的感受的前提下。
林:有原则有方法就不叫智慧。智慧永远是对应于一个事件当下的反应与处理。我的意思是,当我们问有没有一种纯粹的男女友谊并打算很好地维持它时,其实问题的本身就蛮多余的。因为正是问了这个问题,你就开始起疑,到底有没有?本来人关系蛮纯粹的,一问之后就怪怪的。
孙:是这样。(笑)
林:其实男女关系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其他关系一样,可以有很多种。何况朋友本来就是后天建立的,不像父母、儿女那样先天,可能性也更多。我们尽可放宽心,一切就看你怎么选择。要说智慧也就是选择的智慧,而非限制的智慧,不必用概念将自己限死。
孙:不过至少在相当一部分人心中,异性友谊纯不纯粹,还是有个明确界限,那就是性。突破了就变得暧昧,或者说就应该叫情人了。
林:那我们能不能再从另一方面想,有没有离开性的男女吸引呢?比如过了一定年纪之后,性在生命中比例会越来越低,但我们又不得不承认,还是会有男女之间的相互欣赏存在。可见友谊一定程度是可以跟性做分割的。因为你不能说一个五六十岁的人,当他有一个异性朋友时,真是把对方当同性看待,这个逻辑显然不成立,对不对?再往宽里说,女性之所以是女性,男性之所以是男性,差别不只是性,它还有一些性别特质,是站在我们这个性别上恰好缺乏的。比如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有非常多阳刚、粗犷的男性,对于一个弱女子百般呵护,甚至因为爱慕这个异性,惟恐破坏她的美,而不敢与她有任何性关系。再有像文学作品中的钟楼怪人,他对美女爱丝美拉达的爱,你会认为与性有关吗?不会嘛!有时候,我们对生命中所没有的品质的欣羡、向往、崇拜与欣赏,都有可能超越性这个层次。
孙:道理我能认同,但又确实觉得,性是一个关口,尤其对于两个互有好感的年轻男女,跨不跨界,分寸非常难拿。
林:我承认,年轻人的性冲动不容易抑制,也因此可以这样说,年轻时的纯粹友谊不容易突显出来。年轻时的错位反而是:当一群子女孩子愿意和一个男孩子交往时,是不把他当男人看待的。
孙:(笑)有些女孩子也是啊。你看她和男孩子玩在一起,谁都不会想到什么是非。这种女孩常被称为假小子。
林:的确得等生命变得成熟了,彼此相互欣赏的质地才能渐渐显现出来。但即使这样说,我还是不希望我们将这个命题看得太严肃,因为狭义的爱情在生命中的比例就被放大了。从某种意义上,我们追问这个问题,就像追问世间有没有绝对永恒的爱情一样荒谬,因为是在一个本质变化的事情当中追寻一个不变的答案。
孙:那您个人就不被这种问题困扰吗?
林:我是不想把单纯关系复杂化的人,因为人生本来已够复杂。但我也不反对有些人就此去发展,搞不好还成就一段真挚的爱情,都不一定。这种事没有答案,只能就个案论个案。
孙:我的朋友曾经想用一句话做他一本书的书名,叫“有些事你把它当事它就是事儿,有些事你不把它当事它就不是事儿”。最后当然没当成,因为太长了。但意思是好的,我们大多数人活得不放松,就是看不开这个,处处起疑。
林:起疑是因为不踏实,想得到终极答案,忽视了事物的变化才是本质。回到佛家说的无常,你就不会较真一些事。佛家讲“法如是”,“如是法”,意思是“法就是这样”,体会了天地无亲,就知道事情的本质是什么,你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面对无常,也就不会追寻所谓的永久与纯粹,就不会庸人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