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实之道
作者:阿姜.查的弟子们 合著、法观法师 翻译
内容简介:
此岸生死苦,
鲜有能避者,
超越实为难。
但依善逝说,
及依正法行,
度流登彼岸。
法句经第八五、八六偈
《译者序》
去年夏天在泰国东北,阅读这本书带给我一些喜悦的共鸣。也许这本书看起来平常无奇,但它首先吸引我的(除了「法」本身之外),是这些活生生的比丘,他们的朴实、平凡、真实、谦卑、坦承、法依止……,这是我所欢喜和印象深刻的。我想,对于一个离俗出家的人而言,甘于澹泊、寂静、谦逊、自省、放下自我、开阔……,才是生命真正成熟、深刻的开始!
至于此书的许多安排、和可以有的作用、意义、希望为何,整个内容自身已作了相当完整且清楚的呈现,只待读者自己去品味,译者不想为此多着笔墨。至少,这本书读来应该还算容易、简单的。顶多也只有个人所见深浅的不同而已。
这些开示都已是十余年前的旧作(英文原书于一九八九年出版)。书中看到的这些法师,现在多数都已是各化一方、近乎全生命投入的修行者。尤其这个传承,在戒律上和寂静中的体验原本就有其坚持与扎实的一面。盼望这能多少带给同为出家的同参们些许共勉的作用。平凡寂静,贴近生命,真报佛恩。默许大家都能同心增上。
除此,自己出家以来,承受在家居士们的关心和供养,惭愧感激;但愿此书也能带给他们对佛法僧存在世间的真义有更深一层的了解,长养自己更多的功德。
感谢泰国的Mae Rocana当时借给我这本书;感谢译书过程中,Walter Pimbley在我英文疑难上的解惑,以及张小梅居士自始至终耐心地在计算机上的输入工作;也感谢净心文教的慈悲应允、成就此书出版--这是我想特别一提的。
愿一切有情,在正道的实践中,唤起内心真正的喜悦。
比丘法观二000年四月于花莲佛兴寺
谨献给~
Yo Dhammamdesesi:adhikalyanam,
Majjhekalyanam, pariyosanakalyanam.
佛陀已经指出的正道:
开始是甜美的,中间是甜美的,
结束也是甜美的。
上面的诗句是晨间唱诵里「皈敬三宝」的一部分,每一个清晨,在全世界南传佛教的道场里都可以听得到。这节诗句正好也可以是我们的禅修老师--敬爱的阿姜.查--一生教导的写照。
阿姜.查,或者如弟子们所称呼他的「师父」(Luang Por),拥有有情中无与伦比的甜美特质:这种特质,唯有一个寻求真理(实相)之道的心才可能见得到。
「开始是甜美的」,在阿姜.查这个例子里,是他决心过着艰苦舍离的出家生活(dhutanga bhikkhu 头陀行比丘)。他培养无懈可击的戒律和展现一贯的坚持,以大无畏的精进来面对各种状况的考验,特别是那些他原本很想畏缩逃避的。他给自己彻底的训练,终于拨开迷雾,让「正道」变得清楚。
中间是甜美的」是将他的了知,无私地和所有亲近他的人们分享。不顾个人的种种不适,他身语意全然地奉献出来,不停歇地帮助他的出家在家弟子,走上这条正道。他说他自己的教导方法,就是以身体力行作为榜样--而不只是口说而已。那些曾有因缘和他生活过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的确如此。
剩下来的,「结束也是甜美的」。它是,在数以千计此刻走在正道上的人们身上,每一个心中那种光芒四射、光辉灿烂的自信心;这个得到证实的信心,是对「Dhammam Saranam Gacchami皈依法--我皈依诸法如其本然的实相(真理)」最深切的表达。没有在其它人身上看到过这种正道上的典范,这般自信心的觉醒就有可能不会发生;因此有句话这么说,「没有任何礼物可以胜得过:以法为赠礼」。
《序言》
对于「真理之路(实相之道)」那样珍贵的礼物,实在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表达我们内心的尊敬之情。不同的生命有情如果能够遵循这条古道,共处于安祥和谐当中--也许就算做到了。
这本书是关于,一个团体中的人们努力地咀嚼消化他们已然接收到的礼物,并将之阐释开来的一种呈现。更精确一点来说,这本书收集了,由阿姜.查(LuangPorChah敬爱的师父)的比丘弟子们--目前他们分居世界各地道场,所提供的一些开示(誊写下来了)、信件和文章。想在西方出版一本书来表达对敬爱的阿姜.查的一生深挚的尊敬,以他从事教导的那些年里的成果来呈现--似乎最合适不过。这些所收集的,正是他一生当中耐心培育之下所结出的一些美好果实。虽然将口头上的一些开示转化成文字型态时,为了使读者容易接近与阅读而作了一些编辑;但我们已尽力保存了其原始呈现的精神:那是,活生生存在的真理--它的精神。
佛陀说,没有其它人能够为我们走在正道上--不过他们可以指出我们应该走的那条道路。所给的方向将会因人而异,取决于多远我们必须走和此刻的起点在哪。有很多次人们质疑阿姜.查,关于在他的告诫当中所出现明显的矛盾之处。他回答:好比他站在道路的尽头,看到某人向他走来时偏到路的左边去了,他会告诉他向右一点;如果他们正偏往右边,他当然会告诉他们移回左边一些。指示是不同,但终极的方向却相同。
当教导的对象不同,方式和强调也会有所不同。当读者阅读这本书时也会明显地看到这样的情况。读者也可能碰到所谓的前后矛盾。如果是这样的话,请您记得,这样的出入只是在表面上罢了。这些文字无意表示是真理(实相)本身,而只是提出来作为反省与思惟之用。
已有许多人从阿姜.查善于指出正道的能力中得到了法益;而同样的这些人当中,许多人也已经参与了为这本书的付出,谨以此书来纪念他们的老师。一种最深挚的感激,是源于:对这条正道的美好--一种真正的了知、赞叹与感恩之情;而因为这样的感激,这本书的供养--于是缘生。这是所有为此书贡献的人们的希望,愿读者们得以见到、明了、并且遵循--关于这本书里所有写下来的这些文字--所显示的这条「正道」。
Evam如是
《各篇开示安排上的说明》
佛陀教导,僧团中后学比丘应该尊敬戒腊较高的比丘。僧团依此为真实,而不论个人也许具有的其它特质或地位。因此,书中开示的安排顺序完全依据受比丘具足戒的先后而决定。又,这些开示并非进阶式的教导,因此,读者们大可按己意自由选读、重复阅读或略去。
《敬爱的阿姜.查》
阿姜.查,一九一八年六月十七日生于泰国东北靠近乌汶镇(Ubon Rajathani)的一个小村庄。
接受了基础教育之后,他出家成为沙弥三年,然后返俗帮忙父母亲种田务农。二十岁那年,他决定重新回到出家的寺院生活,于一九三九年四月二十六日受了比丘具足戒(upasampada)。
阿姜查早期的僧侣生活遵循一种研习佛教教义和巴利经文的传统模式。受具后的第五年,他的父亲病重而过世;人命的脆弱和无常直接地提醒了他。这促使他去深思关于生命的真正目的;虽然他已有广泛的学习而且也相当程度精通了巴利文,但对于痛苦的止息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具备更进一步亲身的了解。于是,想从迷妄当中解脱的那种觉醒在他心中生起了,终于(在一九四六年)他放弃自己原本的学习,开始了一段托钵行脚的生活。
他走了大约四百公里到达泰国中部,沿途睡在树林里,乞食则到村落中。他在一处重视毘奈耶(Vinaya 出家僧侣的戒律)的研究和行持的道场住了下来。停留在那儿期间,他听到关于阿姜 曼.布利达多(Ven. Ajahn Mun Buridatto)这位备受尊崇的禅修大师。渴望去会见这样一位成就的老师,阿姜.查以步行出发前往东北部,寻找他的踪迹。
这个时候,阿姜.查正与一个决定性的问题挣扎着。他研究过戒、定、慧的教理,虽然经论中阐述地极为详尽且精细,但他却无法明白究竟要如何将它们实际地付诸实践。阿姜 曼告诉他,虽然这些留下来的教导的确是无所不包,但论到它们的核心实际上却非常简单;有了念住(觉知)的建立,如果见到了内心当中每一个事物的生起……当下便是修行的真实之道。这样简洁而直接的教导,对阿姜.查而言是个天大的启示,而因此改变了他的修行方式--这条正道变得清楚了。
接下来的七年当中,阿姜.查在这种严峻而简朴的森林传统方式中修行;他游方于乡间,寻求安静而隐蔽的地方,就为了发展禅修。住在老虎和眼镜蛇横行出没的丛林里;利用对于死亡的省思来透视生命的真实意义。他曾经在火化尸体的火葬场修行,挑战自己,而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坐在湿寒交迫的暴雨中,一个无家的僧侣面对着彻底的凄凉与孤单。
多年的游方之后,一九五四年,他被邀请回到他故乡的村子,而在一处热病肆虐、鬼魅出没,被称为「巴蓬」的森林附近定居下来。尽管当地存在着疟疾的侵扰、住处简陋和食物稀少……等等困境,追随他的弟子还是与日俱增。这个道场便是现在众所皆知的「巴蓬寺」(Wat PahPong),从那儿开始,而慢慢地各地分院道场也相继建立。
一九六七年,一位美国籍的僧侣来到巴蓬寺。这位刚出家不久的苏美多法师(Ven. Sumedho)在靠近寮国边界的一处寺院练习密集禅修,方才度过他的第一个雨期安居(vassa)。虽然他的努力带来些许收获,但苏美多法师明了自己需要一位能够在全面的僧侣修道生活中给予他训练的老师。因缘巧合,阿姜.查的一位出家弟子刚好拜访了当时苏美多法师待的那处寺院,而且凑巧的是,这位泰僧会讲一点点英文!一听到关于阿姜.查的种种,苏美多法师向他的戒师请求允许,而和那位泰僧回到了巴蓬寺。
阿姜.查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位新弟子,但阿姜.查坚持要求,不会因为他是西方人,就给予任何特别的允准。他必须和巴蓬寺的任何其它僧侣一样,吃同样简单的食物以及遵循同样的方式修行。
这里的训练是非常严厉而冷峻的。阿姜.查经常将他的弟子们推到他们的极限,考验他们的忍耐力,好让他们发展出坚固的耐心和决心。有时候他会发起费时且表面上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工作计划,就为了顿挫他们对平静的执着。阿姜.查总是强调,任由事物如其本然的呈现--对事物如实呈现的样子,完全地接受;他更是大大地强调,严格遵守戒律(Vinaya)的重要。
往后的发展,其它西方人也开始相继来到巴蓬寺。当时苏美多法师成为比丘之后已经满五夏(五个雨期安居),阿姜.查认为他可以胜任教导工作了;刚好也有几位新学僧侣决定留在那儿接受训练。
一九七五年的夏天,苏美多法师和少数几位西方比丘在离巴蓬寺不远的一处森林里住了一段时间。当地村民请求他们留下来,而阿姜.查也同意了。于是国际丛林寺院(Wat PahNanachat)成立,阿姜 苏美多担任住持,这是在泰国由英语说系的僧侣们自己运作并且也是专为他们而建立的第一间寺院。
一九七七年,阿姜.查应英国僧伽会(English Sangha Trust)之邀访问英国,该会系一慈善团体而以建立一个驻锡当地的佛教僧团为目标。当时阿姜.查带着苏美多法师和契玛达摩(Ven.emadhammo)法师同行,看到那儿人们对佛法真诚的兴趣,而将他们留在伦敦的汉普斯特精舍(HampsteadVihara)。另外两位西方弟子随后也前去加入他们。
一九七九年,阿姜.查再次造访英国,那时候正值僧侣们离开伦敦,在萨斯克斯开始建立戚瑟斯特佛法道场之时(Chithurst Buddhist Monastery, Sussex)。之后他继续转往美国和加拿大,进行访问与教学。
这一趟访问行程之后,一九八一年的雨季,阿姜.查再一次没能在巴蓬寺安居;因为糖尿病的关系,已使得他的健康逐渐走下坡。当他的病情恶化,他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一种教导,显示一切事物皆无常的一个活生生的示现。他从不间断地提醒人们,要努力地去发现自身当中一个真实的依止,因为他能再教导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九八一年的雨期安居结束之前,他被带往曼谷进行一场手术;手术是带来稍稍的改善。然而却在几个月之内,他不再能说话,并逐渐地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直至近乎瘫痪而卧病在床。从那时候起,阿姜.查被那些挚爱他的比丘弟子们细心且不疲不厌地照顾、服侍着;对于曾经无限耐心和慈悲地指引出这条正道给那么多人的这样一位老师,能有机会服侍他,弟子们的内心充满了感激。
(译按:敬爱的阿姜查于一九九二年一月十六日在巴蓬寺圆寂。)
《来自泰国的讯息》
(底下这篇来自阿姜.查的讯息,是他住在一个称为「钻石光之洞穴」的分院道场时,传送给他在英国的弟子的。当时是在一九八一年的雨期安居中,正好在他的健康急遽变坏之前。这张照片便是摄于当时录下这段讯息之时。此文后段提到的「巴蓬寺」(WatPah Pong)是阿姜.查主道场的名字。)
我已经上来汤塞沛特寺(Wat TumSaeng Pet「钻石光之洞穴」),在这儿过今年的雨期安居--因为我的健康情况已经不是很好,来这儿主要是为了换一下空气。和我一起的,有几位西方的僧侣:山塔(Santa)、巴帕卡罗(Pabhakaro)、巴穆多(Pamutto)、麦可(Michael)和沙弥古依(Guy);还有一些泰国僧侣以及几位想修行的在家众在这儿。对我们来说,现在是段令人愉悦而幸运的时光。此刻我的病情稍稍平息,所以我觉得还好,还能够为你们录下这段讯息。
因为健康不佳,我无法去英国。但是从一些正好留在此地,护持你们的居士口中,听到你们的一些消息,使我感到非常高兴和安心。其中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苏美多(Sumedho)现在能够剃度僧侣了;这显示你们在英国建立佛法的努力已经十分成功。
还有一件令我高兴的事,就是听到我记得名字的一些僧侣们,现在都和苏美多住在戚瑟斯特(Chithurst):像阿难陀(Anando)、维拉达摩(Viradhammo)、苏吉多(Sucitto)、乌般诺(Uppanno)、奇提沙罗(Kittisaro)、和阿玛罗(Amaro);还有美琪 萝迦那和齐安达悉丽(MaeCheesRocana&Candasiri)。我希望你们身体都健康,和谐(和合)共住,共同合作,并且在法的修行上持续进步。
英国和泰国两地的一些护持居士,他们帮我,使我能不断地获悉你们的最新发展。我从他们那儿得知,在戚瑟斯特的建筑工程已经完成,现在总算有了更舒适的地方居住。我时常询问这件事,因为我记得曾在那边停留过的七天,当时还真是困难!(大笑)我听说除了少许工作仍待后续外,大殿和其它主要部分现在都完成了,整个团体将可以更专心地、完全地回归到正常的修行上。
我也知道一些资历较为年长的比丘已经开始出去发心于分院道场的建立。这也是正常的修行,不过却可能导致在主道场新学僧侣占多数的情况。过去这种情形也发生在巴蓬寺,这对于新进僧伽的教导与训练工作会带来困难。因此,非常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必须尽可能彼此帮忙。
我信任苏美多,相信他不会允许像这样的事造成自己的负担!这些都是小事,是很正常的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当然,责任是有的--但也可以把它看成什么也没有。
作为一寺(道场)的住持,可以比为一个垃圾桶一般:那些被垃圾随意丢弃、被脏乱所扰的人发明了垃圾桶,就希望人们会将他们的垃圾丢到桶子里去。接下来实际发生的事实却是,做了垃圾桶的那个人到头来更成为垃圾主动的收取者。事情就是这样发生--在巴蓬寺如此,佛陀当时也是如此。没有其它人把垃圾放进垃圾桶里,因此我们必须自己自动自发去捡拾,于是什么杂七杂八的都会进到住持的桶子里来了!
一个人处于这样的角色扮演,必须因此而具足远见、深度,安然置身于所有事物当中而始终屹立不摇;他必须要能坚持一贯的原则--能够坚忍不退。在所有我们生命中所培养的德行当中,忍耐力是最最重要的。
在戚瑟斯特建立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已经完成--说实在的,建筑物的硬件工程并不困难,几年之内就可以完成。然而什么还没完成呢?就是保养和维护、维持的工作--打扫、清洗……等,往后这样的工作必须一直继续下去。盖个道场并不难,但要去维持它却不易;同样地,为一个人剃度不算困难,但要完全地训练他们安住于修道生活可不容易。不过,这也不用将它视为什么问题,做着困难的事是非常具足利益的--如果所做的尽是些容易事,就没有多大用处了。因此,为了培育和维持已然在戚瑟斯特播下的佛法种子,你们现在必须都作好心理准备,将你们的能量和帮助,向前更进一步推去。
但愿我今天所说的,能为你们带来些许温暖与支持。每次我遇到和英国有联系、曾去过英国的泰国人,我通常会问他们是否去过戚瑟斯特;从他们的反应看来,似乎他们都对有个分院道场在那儿这件事相当关心,也感到非常地欢喜。而且,一些外国人来到此地,也经常走访国际丛林寺院(WatPahNanachat),并带来你们在英国的消息。能够看到巴蓬寺、国际丛林寺院和戚瑟斯特道场之间,有了如此密切、亲近与共同合作的关系,实在令我十分地高兴。
我必须说的就这样了--除了我的慈悲感受将与你们同在之外。愿你们一切都好、都快乐,安住于和谐、合作和团结一致当中。愿佛法僧的祝福持续地在你们的心中稳固地建立--愿你们平安吉祥。
(以下选刊书中三篇)
(一)
阿姜 苏美多(Ajahn Sumedho)
罗勃特.杰克门(Robert Jackman阿姜 苏美多),一九三四年生于美国华盛顿州的西雅图。大学毕业后,入伍美国海军,韩战中担任医务官的工作。回到校园继续进修,一九六三年在加州柏克莱大学取得南亚学的硕士学位。一小段时间服务于红十字会之后,又前往远东的婆罗洲为和平工作团工作,在那儿教了两年英文。
一九六六年,对佛法日益加深的兴趣将他带到了泰国,寻求体验出家僧团生活的机会。他在侬凯省(Nong Khai)的一间寺院出家为沙弥,一年后(一九六七年),依昭坤拉迦普利迦亚穆尼(Chao hun Rajapreechayamuni)为戒师受具戒成为比丘(bhikkhu)。受戒后,他被带去见阿姜.查,留在那儿,并接受阿姜.查的训练达十年之久。期间,一九七四年,阿姜 苏美多曾至印度朝圣(以行脚乞食方式-tudong),接着(一九七五年),开始建立国际丛林寺院(Wat Pah Nanachat),并成为该寺首任住持。
一九七七年,阿姜查受英国僧伽会(English Sangha Trust)的邀请访问英国。他带着阿姜 苏美多同行,看到当地信众对佛法的兴趣,阿姜.查将阿姜 苏美多留在伦敦(汉普斯特精舍Hampstead Vihara),负责带领一小群比丘。一九七九年,比丘们移到萨斯克斯(Sussex)--开始建立戚瑟斯特佛法道场(Chithurst Buddhist Monastery)。人们对佛法的希求方兴未艾,因而,在阿姜 苏美多的指导下,位于伦敦附近的阿玛拉瓦第佛法中心(Amaravati或译为阿摩罗婆提--义译为不死(甘露)之护)也于一九八四年建立。同时,英国的北部、西南部、以及瑞士、纽西兰的分院也相继建立。
一九八一年,阿姜 苏美多被正式指定为授戒师(Upajjhaya)。他并且曾经担任伦敦的佛教协会(London-based Buddhist Society)会长(一九八三--八七)。
(译者按:阿姜 苏美多现仍为阿玛拉瓦第佛法道场(Amaravati Buddhist Monastery)的住持。)
《如其本然》
底下的开示,是阿姜 苏美多一九八八年在阿玛拉瓦第佛法中心冬安居期间,对住众所作开示的前两篇。
一个觉悟者的心是柔软而善顺一切的;
而愚痴的人啊,他的心却死执不放。
今天是一月份的月圆日,也是我们冬安居的开始。今晚我们可以彻夜禅修,坐在这儿一起祝愿此次的冬安居能够吉祥圆满。有像这样的机会,每一个人完全地投入,两个月当中专注在特定的一个法的思惟与观照上,大家能有这样的因缘是相当幸运的。
佛陀的教导就是对一切事物所呈现的实相的一种洞彻与了解--而这种事物的本然,是可以看得到的,可以了知的。也就是说发展专注、明白、欢喜和智慧--增上我们称之为「修行」的「八正道」。
现在,当我们说开始观照事物的本然,我们要在此时此刻能觉察、能看到,而不只是隔着一层「我见」的面纱来诠释它。我们每一个人所面临的一个很大的障碍就是「我是……」--对我见的执着;这个有害的障碍通常是不着痕迹的。在我们身上,它是那么地根深蒂固;就好比鱼在水中,鱼的生活是从来离不开水的,但鱼儿却始终不曾留意到它。从我们出生开始就优游其中、未曾暂离的「感官世界」也是如此。如果我们不花些时间来观察,看清楚到底它的真实相是什么,那么一直到死,我们还是无法变得有智慧些。
不过,有机会出生为人,的确给我们带来极大的优势,因为我们能够思惟、观照我们向来优游其中的水,我们可以观察感官这个领域,如实地看看它。我们不用想去除掉它,也不要加上更多东西使它变得更复杂;我们只要保持觉知它如实呈现的本然。我们不再被这些表相、恐惧、贪欲和所有我们在心中所创造出来的东西所欺骗。
「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它如其本然。」--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问问游在水中的人们:「水像什么?」他们自然而然会去注意到水,说:「喔,它像这样子,它就是这样子嘛!」。你接着问:「能不能说得清楚些?它是湿的、冷的、温的、还是热的……?」这些都可以用来形容它,水可以是冷的、温的、热的、舒服的或是不舒服的……;但是事实上,它只是「像那样」本身。我们一生当中所置身其中的感官世界,它就是如此,「如其本然」罢了!你去感觉它,有时觉得它舒服,有时觉得它不舒服,大部分时间是无所谓舒服不舒服;然而,它一直就只是它本身--如其本然。事物来了去了改变了,没有任何事物是完全牢固得让你可以依靠。感官的领域也只是能量、变化和移动,都只是流动。感官的意识也都只是如其本然。
现在,我们不是要评断它,我们不说它是好的还是坏的,也不说你该喜欢它或不该喜欢它;我们就只是拉回注意力觉知着它--就像觉知水的存在一样。感官的世界就是感觉的世界,我们出生进入这个领域当中,同时我们感觉着它。从我们的脐带被剪断的那一刻开始,生理上我们就是个独立的个体,肉体上不再与任何其它人有所牵联。我们会觉得肚子饿,感觉舒服,感觉疼痛,热或冷。当我们慢慢长大,我们感觉各种事物,我们借着眼、耳、鼻、舌、身、和心本身来感觉,我们具有能够去思考、记忆、觉知和构想的能力。所有这些都是感觉(受)。感受可以是相当有趣、相当棒的,也可能是忧愁、沮丧、不舒服、痛苦的,或者它是中性的--既不舒服也不痛苦的感受。因此所有感官上的碰撞都只是「如其本然」。愉悦的,是「如其本然」,痛苦是「如其本然」,既不舒服也不痛苦的感觉也是「如其本然」。
要能够真正地做到这样的观照,你必须保持相当的专注和警觉。有些人认为只要我告诉他们事实是如何如何就行了:「阿姜 苏美多,此刻我该感觉如何呢?」然而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它到底是如何如何的,我们只是打开心怀并且接受它是如何如何的事实。当他们可以为自己发现「实相」,就毋需靠你告诉任何人它如何如何。因此,去发现事物本然实相的这两个月时间,是相当相当宝贵的因缘,大家要珍惜。同生为人,有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像这样子智慧的发展是可以做到的。
当我们使用「智能」这个字时,到底是指什么呢?从出生到死亡,这就是「如其本然的实相」。人生总有一些痛苦、不舒服、不如意和丑陋--如果我们不能如其本然地去认识、觉知它--不能遵循法的教导来看待它--那么我们必然由此创造出一些麻烦。出生到死亡之间,变得非常自我,伴随着种种的恐惧、贪欲和困难。
在人类社会里,「寂寞」让我们受苦不少。我们生活中有多少的尝试就为了能让自己不寂寞:「让我们彼此交谈,让我们一块儿做事,我们才不觉得寂寞。」然而不可避免的,我们与生俱来带着这身人类的躯壳,就注定是孤单的。我们可以假装,我们可以娱乐彼此,但那也是我们所能够做的了。当生活中有了真实的体验,我们就会知道:自己本来就是非常孤单的;而我们却过分期待别人可以将我们的孤单寂寞给带走。
你看,当我们的色身一出生,自己似乎就是和其它分开的一个独立个体。你我每一个人肉体上都没有相连在一块儿,不是吗?由于对这个身体的执着,使我们觉得孤立和脆弱;我们害怕孤单寂寞,于是划筑出一个属于自己能够安住的个人世界。我们有形形色色各种新奇有趣的朋友:想象中的朋友,物质上的朋友,敌人……等等,但是所有的朋友却都是一样地来去、开始和结束。每一件事物,都在我们自己心中生起而后逝去。因此我们要这样思惟:生缘死--出生带来死亡;生起和逝去,开始而结束。
在这次冬安居期间,我非常鼓励你们如是观照:专注观察到底「出生的是什么」?现在我们可以说:「就是出生后的产物--这个身体啰!也包括了它的意识和感觉,还有智力、记忆和情感。」所有这些心的内容和作用,也都可以用来观察,因为它们也都是「法」。于是我们知道,如果我们执着这个色身,为这个色身所奴役;或者执着意见、看法和感受,当成是「我」、「我的」的话--我们就会感到寂寞和绝望,而导致对分离和结束怀有恐惧。对于不可避免的死亡有了执着,就会将恐惧和贪欲带入我们的生命。即使我们的生活一切如意,我们还是会感觉到那一丝的忧虑和担心。只要有无明(愚痴无知)--avijja--根据事物的真实法则,恐惧担忧终究支配着我们的意识。
然而,「忧虑」到底不是真实的,它不过是我们创造出来的。担心也只是「这么多」罢了。爱、喜悦和所有生命中最好的,如果我们有所执着,也会带来负面的结果。这就是为什么在禅修中,我们要练习去「接受」这些感受。当我们接受了事物所呈现的本然,我们就不再执着它们。它们只是如其本然的它们,它们生起然后灭去,它们不是一个不变的本体。
现在,回到我们所处的文化背景,来看看原本它带给我们的观念是如何的?我们的社会倾向不断地增强每一件事物是「我」和「我的」的这种观念--「这个身体是我,我看起来像如何如何,我是男的,我是美国人,我五十四岁,我是一间寺院的住持……」其实,这些都只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和世俗需要而说的,不是吗?我们并不是说这些都不是事实、都不是我,而只是想点出我们要观察一下自己是如何地因为相信「我是……」而惯性地让这些事实变得复杂。如果我们对这些产生执着,我们的生命就远比「实际只是如何」多出太多太多,它变得彷佛一张具有黏着性的网一般,变得非常复杂,碰到什么就黏着什么;活得愈久,我们就制造出更多的困惑。这么多的恐惧和贪欲就是从「我是……」而来--从「是某某人」而来。最后的结果,带给我们忧虑和绝望,生命似乎远比「它实际只是如何」要来得困难和痛苦太多。
而当我们就只是如其本然地观察生命,那么你会发现其实一切都好好的:欣喜、美丽、愉悦,就是这样;痛苦、不适、生病,也只是实际的那样。我们始终能够平常心地面对这种生命迁动和变化的轨则。一个觉悟者的心是柔软、顺应而随处自在的;而愚痴的人们,他们的心却任由环境摆布,坚执不舍,注定烦恼。
我们所死执不放的终将导致痛苦与不幸。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如果你坚信它的永恒不变,常常只会给生命带来困局。我们所认定的任何阶级--中产阶级、生产阶级、美国人、英国人、佛教徒、上座部佛教徒……等等--紧握这些标签和意像不放,将产生某种的困惑、困难、沮丧和绝望。
然而,依世俗的需要和习惯来说,一个人可以是这些名称--一位男士、一个美国人、一个佛教徒、一个上座部的佛教徒。这些都只是心的分别作用下的产物。这些都是因为沟通上的需要;这些名称存在的意义就仅只于此。它们就是一般所说的sammuttidhamma--「世俗的实相」。当我说:「我是阿姜苏美多」这并非有个自我的个体,并不是一个人,它只是一个世俗的名称。作为一个佛教的僧侣也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世俗的习惯称谓;是位男众也不是一个人,只是世俗的说法。世俗的名称也只是世俗的名称,原本也无妨无碍;但是当我们出于愚痴地执着它们,我们就变得划地自限而自缠自缚。这是一张黏着的网,我们睁着眼瞎了,被这些世俗的名称所欺骗。
当我们能够放下这些世俗的约制,不代表我们要将之丢弃。我们不用丢掉它们,我没有必要自杀或者还俗,这些世俗的名称一点也不打紧。只要我们的心是醒觉的,看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的话,这些世俗名称就不会挟带着痛苦与烦恼;它们就只是它们--如其本然。它们只是一个方便,因时因地的权宜方便。
如果对「究竟(胜义)的实相」(paramatthadhamma)有了体验,便有涅盘的解脱。从贪欲和恐惧的迷惑当中解脱出来,这种超越世俗约制的解脱便是不朽的永恒。但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得真正彻底地看清楚执着的真面目才行。哪些执着呢?痛苦是什么?对「我是……」整个过程的执着又是什么?这个执着到底是什么!?我们并不是要人们去否定他们自己,否则,执着自己「什么人也不是」的观点,就仍然避免不了是「某种人」。这不是加以肯定或予以否定的问题,而是真正明了、实现、和亲见与否的问题。要达到这个目标,我们要发展「念住」。
借着念住的功夫,我们能够对于无法避免的死亡敞开心怀接受它。冬安居一开始,我们就要展开双臂迎接这整整两个月。第一天,我们已经带着完全的觉知准备接受一切的可能:生病或健康,成功或失败,快乐或痛苦,觉悟或是完全地绝望。我们不会去起这种念头:「我只要得到……;我只想有……;我只希望美好的事情发生;我得好好地防护自己,享受这次安祥美好的静居生活,两个月内完全地宁静而不受干扰。」这些念头本身就是一种痛苦的状态,不是吗?取而代之的,我们接受所有的可能,从最好到最坏的情况都能接受。我们要清楚明白地这样去做,也就是说:两个月当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们这次安居静修的一部份--它是我们修行用功的一部分。「如其本然地接受每一件事物」,对我们而言这就是「法」:不论是快乐或痛苦,觉悟或完全的绝望--每一件事物!
如果我们这样地练习,那么绝望和极度的苦恼将带领我们达到宁静与安祥。从前我还在泰国时,曾经有过许许多多负面的心态--寂寞、无聊、焦虑、疑问、忧愁和绝望。而当我如其本然地接受它们时,它们就停止。不再有绝望时,还会剩下什么?
此刻我们所谈论的「法」,的确是细微而难以了解的。但也不是说,它是那么地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其实它就这么平常,就在此地此时,而我们从来没注意到它。就像水之于鱼的意义一样,水在鱼的生命中绝对是最重要的一部份,而牠却从来不曾注意,即使牠一天到晚优游其中。同样的,感官的意识就在这儿、就在此刻,它本来如此。它一点也不远,真的毫不困难,你只消专心地注意着它就是了。脱离痛苦的方法就是「念住」:念住的「觉知」或「智慧」。
因此,我们就不断地注意着事物的本然。如果你有了不好的念头,或者感觉怨恨、苦涩、恼怒,那么就看看它在你的心中感觉起来像什么。如果你此时觉得沮丧和忿怒,没关系,因为我们早已准备好允许它们的到来。这是修行的一部分,接受一切事物如其本然的实相。记得,我们不是努力地要成为天使或圣人,我们不是试图去摆脱所有我们的不净和染着,我们也不是只想保有快乐。人类的世界本来「如此」,它可以是非常粗鄙,也可以尽是清净。清净和不净一体两面,明了清净和不清净的,是具足念住的智慧;明了「不净」是无常的和无我的--也是智慧。但是呢,我们将它视为「我的」那时候--「喔,我不应该有不净的念头!」--我们就再一次陷入绝望的沼泽中。我们愈是只准自己存在清净的念头,更多不净的念头就会不断涌入;保险这整整的两个月我们将变得痛苦不堪,我敢保证。离不开愚痴无明,我们为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世界注定是痛苦与不幸。
因此,在所谓的念住(觉知)、或者完全的念住当中,所有的痛苦和一切的快乐--它们的价值是平等的,没有说哪一个你比较喜欢。快乐是如此,痛苦也是如此;它们都同样生起然后停止。快乐仍然是快乐,它不是痛苦;而痛苦也依旧是痛苦,它也不是快乐。不过呢,它是「如其本然」--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它不属于任何人的,它就仅仅只是那样--只是如其本然。而我们不会为它所苦,我们接受它,我们知道、我们了解它。一切生起、消失,诸法无我。
谨以此供养大众,善思之!
(二)
苏吉多法师(Ven. Sucitto)
法师一九四九年生于伦敦,十几岁时家里搬到一个叫作丹斯特波(Dunstable)的小城镇。他首次接触到佛法是他还就读于文学中等学校时,当时他对日本文学产生浓厚兴趣。后来他发现在这个小城镇里,没办法满足自己进一步的学习,就这样,由于对文学的兴趣,带着他进入了沃里克大学(Warwick University),而于一九七一年取得英国和美国文学的文学学士学位。之后,他开始对于有意义的生命方向展开探寻,最后他决定横跨大陆往东方作一趟陆路之旅,再往澳洲去。他待在印度一段时间;而于一九七五年转往泰国,在清迈碰到一个佛教的禅修课程,短短几天的练习,他决定要尝试一下神圣的出家生活。
出家之后,他在泰国住了三年,大部分是待在纳空.沙宛(NakhonSawan)的吉里翁寺(Wat Kiriwong)。就在他回英国之前,在清迈短暂停留期间,他遇见了阿姜 苏美多。一九七八年,当苏吉多法师自己回到英国探视家人时,于汉普斯特精舍(Hampstead Vihara)又再一次和阿姜 苏美多碰了面,于是他决定留在那儿并接受阿姜 苏美多的训练。
过去十年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和阿姜 苏美多共住,而且负责阿姜 苏美多开示的相关编辑与出版工作。他也同时帮忙其它佛教团体的出版工作。
苏吉多法师过去是汉哈姆精舍(Harnham Vihara)最资深的职事。从一九八三年开始,他发心承担了有关出家十戒女训练工作的建立;而于一九八四年,移往阿玛拉瓦第佛法中心(Amaravati Buddhist Centre)常住至今。
(译者按:苏吉多法师现为英国 戚瑟斯特佛法道场(Chithurst Buddhist Monastery)的住持。)
《观音与圣象》
一九八六年末至八七年初的冬天,苏吉多法师在泰国和伽维沙考法师(Ven. Gavesako)一同行脚(tudong),大部分时间都在怡汕(Isan)--包含泰国东北的几个省分。而底下这一篇文章,是法师在怡汕之外的另一个路线--在席拉迦(Siraja)和席畅岛(Ko Sichang)--所记下的。
心中的某些东西放下了,听着这个世界的种种声音...
音声背后的寂静,似乎笼罩了一切。
再也没有声音可以玷染,
倾听的心本具的寂静。
席拉迦并不是个特别美丽的城镇。事实上它是在曼谷以东,沿着海岸线经过沙慕特.帕坎(Samut Pakhan),一直到冲布里(Chonburi),所延伸出来城市的一部分;它是随着暹罗湾一带的石油和船运业发展而形成的。伽维沙考法师和我决定将之列为行脚路线中的一站,为了从那儿出海去一个叫作席畅的岛屿--尊贵大象之岛屿(圣象岛)。圣诞节的脚步近了,在泰国就像一个最欢乐的节庆一般,非常喧闹,至少在较为洋化的城市是这样的。因此,我们计划在伽维沙考法师知道的一间小道场挂单一、两个晚上,然后就出海到小岛上去,避开这些忙乱和喧嚣,在那儿平静地多住几天。
这个主意似乎不错:即使节日未到,比起怡汕的森林里而言,城市里的生活环境真的是吵杂。我们挂单的这个小寺院占地仅几英亩,位于席拉迦市区近郊,被市区往外挤压得紧临山坡而建;是没有刚好在城镇中央,不过当然也不在城镇之外。街道上人车鼎沸和大声播放的耶诞音乐,是很大的噪音;因此,和常住法师见面的一阵寒喧说笑之后,我个人真的好渴望赶紧离开这种地方。不过,我们别无选择,必须等待,直到有人知道我们的希望,并且供养我们船票为止--这可能得等上几天。
一天黄昏,我们往海边去。沿着一条往大海延伸出去的码头走去,我们走上尽头连接的一个小岛。小岛上有间中国式的佛寺,这在泰国也不少,通常这是佛教里比较着重仪式唱诵的部分。人们来到这类佛寺,会在大殿佛桌上供养一些供品,祈求佛陀或任何一位菩萨,尤其是大慈大悲的菩萨,求个好运与平安。这位大慈大悲菩萨就是倾听世间音声的菩萨,她是中国人家喻户晓的观音。老实说,这种有所求的信仰方式并不在我对佛法核心的认知当中;我的心好几次从大殿里的画像与雕梁画栋移到远处的大海,看着夕阳在海面上洒了一片金黄,宁静的海平面显得壮阔无涯。我发现自己更渴望的是,能早点在圣象岛(席畅岛)上找个地方,让自己全心全意地好好禅修。
看不见的巨轮终于往前推移,就在隔天下午,我们搭上渡船出海来到了席畅岛。我们在一个小港口上了岸,沿着岛上的海岸一直走到一处较为偏僻的区域。那儿我们发现了一个奇妙的、早已残破倾颓的古庙遗迹,这古寺建于蒙库特王时代。不像之前的中国式寺庙那般,这儿的古庙早已朽坏而给人一股格外庄严圣洁的气息:有棵菩提树穿过屋顶;从墙壁的裂缝看到里边,除了像阿姜 曼等几张头陀行比丘的照片之外,空无一物。这个时候能有这种严格苦行与全心奉献于法上修行的照片出现,实在是极大的鼓舞。我更加确定了:正是这个地方。
我们往下走到海边的岩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闪亮耀眼的海水。我们决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和情境,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分开来各自好好用功。我自己早已决定好,准备在这里的五天当中断食;因为根据自己的经验,我发现每次断食,都会带来心的清明和注意力较大的提升。身体上的能量整个沈稳下来,睡眠的需求也自然地减少。
天气真美!十二月的泰国是一年当中让人觉得舒畅的季节,有点热但不闷不黏。而且,待在海岛上,海风迎面徐徐吹来,田园诗般地安祥而惬意。入夜之后,温暖宜人;我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下寂然静坐,皎洁的月儿为伴。这时候,时间无限地延伸、延伸……,顷刻间好似凝住了不动一般……。
几天下来,觉得愈来愈欢喜。然后,我想是天气持续清朗的第三天吧,我来到一个半数已然被大火烧过、倾毁,但仍非常美丽的古老木造宫殿;庭院中长了一棵赤素馨花树。--这是个非常令人惊奇的发现。这儿事实上离倾颓的古庙并不远,再往前探一些,我发现有个洞穴是通往地底下的--没想到这个地上的大裂缝竟可以往下走。往这个大裂缝里边走,接着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地道,你可以在那儿经行禅修;岩石凹进去的地方,你也可以就坐下来用功。然后,还可以更往下走,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在这儿自己完全地被大地的子宫给包了起来。这岂不是每一位遁世者最大的梦想!
我想:「这真是太奇妙了,这真的太棒了!」而这一天刚好又是月圆之日。我的心立刻和魔王一起为黄昏之后构筑了一个画面:我离古庙不远,所以我可以在那儿和阿姜 曼一起打坐;或者我可以走下这个地底的洞穴在那儿用功;或者是在柔和的月光下,迎着黄昏凉爽的微风,在赤素馨花树下行禅。「这就是了!」我心里想着:「今晚就是我真正要进入某种禅定的时候。」
我觉得非常轻松而愉悦,几乎要和自己的美好期望高兴地跳起来。就在这时候,我注意到有些人走了过来--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接着我才认出,有一个是我们在席拉迦挂单时寺里的行者,同行的还有几位在家女居士,也身穿白衣。我很快的意会过来,他们一定是来看「我们」的;但我自己可不想被礼貌上的谈话给干扰了,尤其是我并不会讲泰语。不过,他们毕竟见到我了,我无法不管,因此我决定利用这个情况,接受它,好好地应对一下,应该不会太久的。于是我们在古庙外面,偌大的菩提树下坐了下来;他们背来一盒小冰箱,里边拿出一些可口可乐,我接受了一罐、喝了一点。他们开始问问题和谈话,我无法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只是微笑,并且说我无法听懂。我心里想着,伽维沙考法师迟早会出现的,然后他可以和他们谈话,而我就能离开到某处静坐去进入我的禅定了。
然而在我内心背后的某个角落起了个不安的声音道:「他们为什么来呢?我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伽维沙考法师来了,我坐在他旁边一会儿,他似乎非常自在地倾听并且与他们交谈,这时候我心想:「好了,我可以离开了。」我开始移动身子;但是当我就要溜走时,他转向我说:「噢,苏吉多法师,行李打包一下,好吗?我们得回去了。」
我的心停住了:「回去,什么?」他说:「我们将回席拉迦去。」我再问:「为了什么?我们为什么得回去?」突然间,我美好的禅定之夜消失地无影无踪。「噢,他们已经邀请我们。」伽维沙考法师说。我依然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又补充道:「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何,但没关系,他们既然已经邀请我们,我们最好就走,否则拒绝他们是不礼貌的。」
听到这里,我没再说什么。我转身走回自己钵袋放置的地方,并且边打包我的钵,我的心里一边想着:「他们想做什么?我们在做什么?也许我们回去是要唱诵些什么或者做做什么仪式。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留在这儿?我们只是来这儿待几天,反正再过几天我们也会回去的;我们来这儿就是想多待几天好好『用功』的,而现在竟然得回城镇里去。为什么?到底他们想要什么?」虽这么想,但我早已清楚知道,认得这种心中的反抗心理,而不去顺着它。因此我还是打包好行囊。我们离开了那个美好的避风港,走到我们招得到摩托出租车的马路上,坐上车子回到那个港口村落去。我们在那儿等了半晌,我郁闷地注视着大海;一会儿渡船来了,赶鸭子上了船,渡船多逗留了几分钟之后,掉头载着我们就从这圣象,回到那弥漫着臭味的席拉迦。
我们不明就里地回到城市的寺院里。我回到寮房,打开行囊,坐在那儿等着看看什么事情发生。我坐着且等着,从黄昏到夜色低垂,而除了城市里的声音不断扩大之外,什么也没发生。马路上车水马龙的声音,这世界的种种声音--我别无选择地听着它,从夜晚到天明。加上因为今晚是圣诞夜,泰国人沈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基督徒和佛教徒同样地听着高分贝的音乐,一些大声播放的英文圣诞歌曲。而或许,反正这些歌曲都是英文的,歌曲的确切内容是什么也就没多大差别了,因为这些耶诞歌曲甚至不是可以带来些许宗教启示的歌颂耶诞的歌曲。不断传来我寮房的是这些耶诞音乐,像「白色圣诞节」和「红鼻子驯鹿鲁道夫」--一次又一次地播放。整个夜晚我坐在那儿,直到天明依然坐在那儿,听着,等着;听着「红鼻子驯鹿鲁道夫」,想着这月圆的一天,倾颓的古寺、阿姜 曼、和「禅定」。
我就只是听着,突然间我似乎有所领悟。内心反抗的心态停止了,而和事情如实发生的本然相安无事。事实上,当你多听几次,「红鼻子驯鹿鲁道夫」是首蛮合理的歌曲,它含有某些寓意在的。当我心中的某些东西放下了,听着这个世界的种种声音,似乎在声音的背后有个震颤的寂静;这个声音背后的寂静似乎笼罩了一切、并且无碍地倾听一切。无论是深具价值的、无关紧要的、还是毫无意义的,再也没有声音可以玷染这种倾听的心本具的寂静;而这种完全地接受是永恒无尽的慈悲。
没有人来找我们,也没有人带我们到哪儿去;他们没有要我们开示讲讲话、唱诵、祝福、去任何地方、或说任何话。也许他们只是担心我们待在岛上会越来越寂寞,也许他们认为我们没足够的东西吃;我料想这整个事件的发生都是出于慈悲心。直到最后,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自然法则也好、慈悲的观音菩萨也好,无论是谁安排了这些事情的发生--我对他们心存无限的感激。他们总是安排因缘让我发现过错,总是帮助我远离执着,并且让我建立了修行上的正确观念--只是如其本然地倾听着。他们的使者无所不在,他们从不停止。
或许,我的确在尊贵的大象--圣象身上学到某些东西,因为它正是法的修习的象征。佛陀将自己喻为大象:无论经历任何艰难,永不退失达到涅盘的热望的一种象征。头陀行(tudong)比丘便是以这种热望建立他的修行--他甘愿忍受、能欢喜接受并适应、并且禁得起荒野与孤寂环境的严格考验。事实上,能待在偏远僻静的地方,能独立自处,对我而言是莫大的乐趣。然而我自己也已注意到,当我对这种热望过于念念不忘、太过于执着,一位象夫就爬上了圣象的背上。这位象夫总是会这样说:「我今晚就要进入禅定。这里正是修习的最好地方,如果我能永远留在这儿,我就一定能达到。」他总是要求「修习」要合乎自己的想象;就好比一位象夫想要他的大象跳舞、昂首阔步、和表演一些把戏。这位象夫始终是个负担;只要他还驾驭着大象,我们就算人在福中,也永远不会感觉满意。而在心态上掉入一种总是想证实、达到、或是死抓着什么东西不放--一种相当自我意识的奋斗当中;但终究不能导向冷静、离执或解脱。
当然,身为一个比丘,有时候可以选择严格苦修和独居的生活,但最基本的限度总是有必要和这个社会保持一种关系;生命毕竟是互为依缘的,是息息相关而互为成就的。不过,既然佛陀为解脱的生命已然建立了比丘的生活,那么我们就该允许这点自私的生起--我们应该信任这种解脱的机会与因缘。有时候,比丘的生活好比踩着脚踏车骑上了颠簸的路段、摇摇晃晃;但是我已经学会赞赏并珍惜这种僧伽生活的考验,及「一切本来如此」这种奇妙甚深的慈悲:它们总是创造一些困境让我从中学得放下。
圣诞节这一天早晨,我从寮房下来,伽维沙考法师正在看一份报纸。「报纸上说,这个世界,每一秒钟有四个婴孩诞生!」我补了一句:「是啊,最好得习惯在大众中共住修行。」
有时候我们需要严格修行,有时候我们需要与世隔绝;有时候我们却需要「红鼻子驯鹿」来唤醒我们--从自己的世界当中觉醒过来。
(三)
穆宁多法师(Ven. Munindo)
克伊斯.摩尔根(Keith Morgan穆宁多法师)生于一九五一年,在纽西兰北岛的摩润斯维欧(Morrinsville)长大。他的父亲是一位长老教会的在家传教士,而两位祖父都是担任圣职的牧师。当他在外卡多大学(Waikato University))念心理学时,就开始对佛法有了接触。一九七二年搬到澳洲,他曾遇见几位从希得尼泰国精舍(SydneyThaiVihara)来的比丘;而当他居住在新南韦尔斯(NewSouthWales)北部时,他参加了一期由阿姜 堪提帕罗(AjahnKhantipalo)带领的禅修课程。
一九七三年,怀着最终要抵达日本学「禅」的想法,他离开澳洲先动身前往印度尼西亚。他在曼谷待了一段时间教英文,而遇见了阿姜 苏美多和几位来自波伏尔尼维斯寺(Wat Bovornives)的比丘。后来他决定在该寺剃度成为沙弥。一九七四年,也在那儿依宋穆得特.若那桑姆瓦拉法师(PhraSomdetNanasamvara)受比丘具足戒,并且在位于寮国边界的印玛克澎寺(WatHinMarkPeng)与阿姜 塔泰(AjahnThate)度过第一个雨期安居。
由于严重的健康问题迫使他在曼谷的医院住院一段时间,之后再度遇上阿姜 苏美多,而前往巴蓬寺(Wat PahPong),于一九七五年依止阿姜.查重新受戒。
一九七九年,再次因为生病的因缘,回到纽西兰六个月时间。那时候在纽西兰,人们对佛法的兴趣日增,像奥克兰(Auckland)和威灵顿(Wellington)两地,就有一些佛教的比丘开始在当地长久驻锡下来。
一九八○年,他前往英国加入在戚瑟斯特(Chithurst)的僧团;三年后,他被赋予责任前往英国西南的得文(Devon)建立一处精舍。目前(一九八九),他住在戚瑟斯特,协助住持教学以及训练新剃度的出家众。
(译者按:穆宁多法师现为英国汉哈姆佛法道场(Harnham Buddhist Monastery)的住持。)
《觉知的培养》
底下的开示,是穆宁多法师拜访西澳洲的菩提若那道场(Bodhinyana Monastery)期间,在伯斯(Perth)的法界佛法中心(Dhammaloka BuddhistCentre)所作的一篇开示。(这是每周五晚上的例行开示)
「中道」是指轻柔地承受事物所如实呈现的,
接受它们的本来面目。
分别八年之后能再和阿姜 迦伽罗(Ajahn Jagaro)一段时间的相聚,真的很高兴。我们就这些年来在修行上以及各个分院团体的发展,谈了很多。有这样令人觉得欣慰的成绩出现,正是众人在正道上稳定成长的结果。
看到你们在修行上的精进心愈发增上,真的赞叹各位。想起自己当初在泰国刚出家时,对于正式的「皈依」和「受戒」,说实在的我了解的并不多--Buddham saranam gacchami, Dhammam saranam gacchami, Sangham saranam gacchami………虽然仪轨本身对我的意义不大,我的了解还很有限,但是,由于他们以深具意义的方式来解释「真实的皈依」,这些开示还是启发、吸引了我。
我开始接触和从佛法中得到启示,是在大学时读的一本书。当时我的感觉是:「太好了!这是真的--具有真实的本质。对于过去老是得妥协、让步,而我内心却深觉是『正确的』的一些特质,在佛法中根本用不着去妥协。」这真是太棒了!就好像:我们一开始接触到了某种我们觉得能真正信任的事物时的那种感觉一样;或者是说,当我们有了新发现时,所生起的那一种惊异而喜悦的感觉。
然后,我们发现「教导」这么说:要了解这个「真实的本质」或者是说要让我们的生活中能真正地具足这种特质的话,我们需要觉知力的培养才行。我们已有某种「觉知」,但是我们的觉知所做的却不是它真正需要做的--它需要清楚地看见事实真相才对。佛陀说,当我们看见生命的真相--当我们见到了如它本来呈现的样子、如其本然的实相--那就不会再有问题与麻烦了。佛陀之所以没有麻烦,就因为他能够随时见到真正的实相。如果我们无法也像这样,那并非因为我们的人生有什么不同,而是因为我们所看到的不同、看的方式不同;能这样思惟的话,将会非常有帮助。当我有了麻烦,可以这样想想:「佛陀的方式」是「没有麻烦」的同义词,相反的,「我的方式」就等同「我有麻烦了」。因此,「我的方式」或「佛陀的方式」,我们得从中选择一种。开始接纳这种训练吧!以这种「法的方式」--走在法的道路上,从「我的方式」当中解脱出来。
法的道路第一步就从这种「信任」开始;我们感觉到,「实相、真理」对我们人类而言是确确实实可以达到的、可以亲证的。我们不用等到我们死了或直到我们完全知道什么是什么,才「信任」。
生命中我们常会发现,当我们面对困难时,我们想克服、想安然度过,但我们却做不到。这个问题的重点是,我们得实际地发展一些能力才有办法处理;而我们有觉知力,因此我们就选择以它来面对问题、来解决问题。然而,我们并非只是使用日常生活中那种一般的觉知力而已,我们还拨出一些时间直接地来培养它;坐着,静静地、不动地坐着,训练这个心。
我们在英国的团体,最初要移到戚瑟斯特道场时,当时的情况并不容易处理。人家给了我们地方,包含一个小湖泊和一栋老旧荒废的宅邸,共一百二十英亩大的一大片森林。不料地方议会说我们必须以「变更使用」来申请,我们照做了--但所得的答案却还是「不行!」。因此,我们在美丽的西萨斯克斯(WestSussex)有了这么棒的一片森林,并且本质上相当理想的一间房子可住,然而……。
幸运的,技术性地翻案,我们得以重新申请;只不过我们必须再等几个月的时间才能知道结果。这时候,能否通过还是个很大的疑问,我们到底能不能够留下来?你可能因此陷入疑团,什么也没做,只是打着妄想:「唉,他们有可能赶我们走。若是如此,我们又何必在这儿白忙一场?」或者,你也可以拒绝疑惑,只管勤奋地工作,谁要是胆敢显露出任何疑惑,就对他生气。然而,我们向来所受的训练,就只是看着事实的发生,并且心怀感恩地看着--对此,阿姜 苏美多是相当清楚的。这个事件的事实是,这种特殊的情况不得不让人产生疑问--它是不确定的;然而,抱持着正确的觉知,平稳不为所动的觉知,我们就能够平静地承受这种不舒服的感受,我们能够接受这种不安全感或充满疑虑的感受。
不安全感是一种非常不愉悦的感受。如果我们还是个小孩子,碰到这种感觉,我们从爸妈那儿寻求安慰。当我们长大了,我们会将这种不安全的感受视为生命中的一个真相;而学着去对「所有的存在都是不安全(不保险、无常)的」的事实保持清楚的认知--如果我们真的长大了的话!如果我们不是真的长大,我们还是会想办法寻求替代,也许是我们的父母、配偶、财产、信仰、或哲学……等等。
我们的训练就是去真实地「感觉」这种「不安全」,而看着它「就只是像这样--它只是它」。不过,心不平稳,我们是做不到的。在戚瑟斯特最初的那段时间,原本「就只是那样」,但就是有股吸引力拖着你陷入一种极端的境况--不是沈溺在疑惑中,就是去压制它。
在佛法的道路上,很清楚地指出两个极端,一是「盲目地相信(信仰)」,一是「压制和否定」--这两者都是错的。只有「中道」是真实的道路--轻柔地承受事物所如实呈现的,接受它们就只是那样的本来面目。要能做得到,我们必须训练这个心,直到我们对自己所经验到的各种情况,不再推、拉。
不是推就是拉--这就是我们生命中不断争斗的模式。当事情呈现的不是「我」认为应该有的情况,这时候很容易就开始与之争斗了。以前自己还在泰国接受训练时,曾经有一段非常困难的时光,当时大概出家已四年了。由于出家前骑摩托车出车祸而带来的旧伤,加上这几年来不良的打坐姿势,我的膝盖发病了。曼谷的医生说这是严重的关节炎,不过没关系,动个小手术就好了;他们说大概需要两、三个星期时间。但是,过了两个月、且动了三次手术,我连走个路都很困难。更复杂的是:伤口(疤痕)的不舒服、三次全身麻醉的麻药、和难耐的酷热;我的心真的难以接受。我心里想:「做为一个僧侣,我这辈子毁了。有谁听说过一个佛教的僧侣没办法盘腿坐着的吗?」每次我看见有人盘腿坐着,我就生气。我感觉真是遭透了,我的心说话了:「情况不应该像这样;医师不应该那样对我;僧侣的规定不应该这样啊……」我真的很痛苦,身心都苦。我处于一种「非常」不满意的状态。
然后我听到阿姜.查要下来曼谷的消息,我心里想如果去见他,他也许能以某种方式帮帮我。他的出现总是令人振奋的。当我去见他时,我无法正常地顶礼;他看看我,问我:「你在这儿做什么?」我开始抱怨:「噢,师父!」我说:「原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医生说两个星期会好,现在都过了两个月了……」当时的我是一付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现出脸上的惊讶表情,强而有力地告诉我:「你意思是说,它『不应该』这样子发生吗?如果它『不该』这样发生,它就『不会』这样发生!」
这真的对我有了作用;我无法形容那一刻是多么有意义。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我正在「做」的,它正在制造问题与麻烦。「事实」是痛苦的--当然没错;但真正的麻烦来自于我对事实的否定、不接受,那正是我一直在「做」的。这并非只是理论。就算当时会有一点被嘲弄的感觉,但是他带给我们这样的正思惟(自我观照),提醒我们事实上自己正在做的是什么,我们的内心真的生起难以言喻的感激。
不想要的将之「推开」,正是觉知的变相扭曲,带来一生的问题与麻烦。生命可以是非常痛苦的,但是以正确的觉知,却能发展对事实真相的洞见。当觉知力(念住)成熟到一种「洞见实相的觉知」(具足智慧的念住),我们就能够清楚了知事实,和平静地承受所经验到的各种状况。运用理智,能够做的都可以考虑去做;但是我们得了解,人类的感官知觉是没有阻碍的,我们不用去否认我们的感觉--只是我们得从生命中得到学习。
如果我们感觉的能力变得麻木,如果我们把心关起门来,不去接受事实;光用理智去做什么做什么,我们终究是得不到成长的。生命中我们可能会经历到许许多多的困难,而心里想:「噢!我好不容易安然度过了,我再也不要碰到那样的事。」我们长久以来都是如此。不是吗!?因此,是否得到学习或学习到多少,取决于我们「觉知」的正确性有多少;就看我们是具足「正确的觉知」,还是只是「普通、一般杂艺」的觉知。这种练习就是去训练觉知--使它变得平衡、柔和、顺从,直到「推」和「拉」的习惯消失不再。
像这样,我们在困难的经验中制造麻烦;同样的,我们也可能在愉快的状况下制造麻烦。当我在纽西兰时去拜访了一位好朋友,过去他也曾出家和我们在英国住了一段时间。现在他在基督教堂当医生。他有很多时间待在南岛的一片非常美丽的山林之中。由于他的邀请,我们一起到阿尔卑斯山去走了几天︹译按1︺。我已经好久没在山中待过了。空气清新,天气晴朗,尤其和好朋友一起走着,感觉特别好。我们在山中健行,走着、聊聊修行、坐着禅修……真的很棒。有一天清晨,我记得特别清晰--我们很早就从夜宿的森林小屋离开,我们往下走到了一个巨大的、铺满岩石的河床上,天刚破晓,神秘不思议的黎明曙光倾泻而下,洒了满覆白雪的山颠一片璀灿的金黄。好美啊……喝着山涧清泉,呼吸山中清爽宜人的空气,好朋友为伴。然后,在心里有个念头开始,一个感受开始生起……开始破坏这似乎美好的光景。我轻轻地将注意力转向那个感受……一股压迫的感觉发生……我能看到有个感受--有个想紧抓着这种经验--这种单纯人生乐事经验的感受在那儿。这个感受就是我告诉了自己:「就是这样,它『应该』是如此的,太好了。」在那一刻,我看到自己是如何地创造了问题与麻烦。同时,我也想象着,要是回到英国的毛毛雨,那么它又会说:「『不应该』是这样的。」(译按2)
因此,甚至愉快的事,如果不是仅只于直接地、如实地了解,我们就同样是在制造问题;我们所面对接触的并非事物的真实面貌,而是虚假的一面,或者说是我们的幻想。这种愉悦的经验,我们会感觉害怕失去它,幻想着尝试去紧抓住它。而当痛苦的经验生起,我们则习惯去忆起没痛苦时的好,而尝试去避免它。这显示我们是如何地时常处于一种矛盾而错乱的关系当中(死亡就是一种认知错乱的关系)。不愿面对此刻痛苦的事实,而习惯去回忆「过去如何如何」或者幻想「它可以是如何如何」。这就是沈浸在「非真实」当中了。
我们看看法句经里的偈颂:
错将虚假认为真实,真实的认为虚假,
我们终将陷于虚假当中。
见到真实为真实,不实为不实,
我们将达到真正的真实。
(非真思真实,真实见非真,邪思惟境界,彼不达真实。
真实思真实,非真知非真,正思惟境界,彼能达真实。)(译按3)
要能做到见真实为真实、不实为不实,我们得培养洞见实相的觉知。我们必须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能完全地、全心全意地,接受生命中所呈现的一切以及死亡,并且洞见实相。
所谓的全心全意是指完整而完全地去感知;不是只接受我们所喜欢的、以「我的方式」接受,而拒绝我们所不喜欢的。「佛陀的方式(正道)」是指:以单一的心态作为我们面对生命种种时的生命态度。其结果便是心的自在无碍,具足智慧;心不再任凭条件影响;它自由自在地发挥自己正确的作用。
这就是一种训练,我们非常感激能有这样的因缘。佛陀形容这条道路已经明白地指出、「说得很清楚」了(Svakkhata Dhamma)。他说:「你所要做的、所需要做的,都已经知道了。」我们不用在黑暗中茫然瞎碰什么东西有意义;我们这儿就有一个完整、圆满的训练--身、口、意的训练。培养道德上的责任并且发展心灵上的成长。我们努力地训练心的专注,而能真正地活在当下。过程中(道路上)所有我们经验到的困难与暗伏的危险,我们彼此分享。我们有好的友伴--法友(Kalyanamitta),聚在一起讨论、思惟与反省--聆听开示和参加静修课程。我们能够真正地做到佛陀想要我们做的。
一开始,我们具足了「信任(托付)」的这个特质是相当好的。有句话这样说:「是的,有个道理我们必须了解:生命不单单只是一场我们必须忍受直至死亡的磨难;而是有个能被看见和明白的--真实的本质。」因此,只要让自己投身于这样的训练,我们会发现,我们开始在痛苦或愉悦的经验中去超越原本惯于去「推」(拒绝)、「拉」(执取)的习性。继续不断地练习,直到一种新的看待方式出现;这是我们一反过去、全新的看待方式。我们对事物有了全新的观点。对于法的「信任」现在算是证实了。在我们身上,不再被质疑这条正道的可能;我们就在正道上继续前进。
包括所有在自己传统里我们所承袭的,一切我们所做的训练,都为了同一个目的。它们使得我们生命中的各种状况都具足实际的意义。生气成为改变的契机;贪婪、嫉妒、愉悦、痛苦……一切都成为帮助我们在「真实了解」(如实知见)的方向上成长的资粮。「我皈依『法』--皈依事物如实呈现的本来面目」在我们身上显示了新的意义。
最后,我愿意表达自己深切的感激,因为这个世界上仍然有人以对于法「完全信任」的观点来教导有情。佛陀的圣教来自于完全信任的观点--当生命本身的呈现,只是我们以一种完全接受、完全信任的态度将自己融入时,这就是了。不再有任何疑问、困惑和失望。除了对于法完全的信任之外,没有其它。~~
问:如果有人说:「对于事物所呈现的事实只是接受,不过是一种对承担责任的消极逃避罢了。」你对此有何看法?
答:如果这只是一种对承担责任的消极逃避,那么它就谈不上所谓的精神生活(心灵成长)了,不是吗?其实这种方式(这条正道)是指逐渐成为完全地承担责任--也就是说,养成一种能力--一种能够全心全意地和直接单一的心态来响应我们可能碰到的任何状况的能力。这和消极完全搭不上关系,而是圆满的积极。也可以说,它是以一种彻底而圆满的方式来行动--以一种对所发生情况最适切的方式来响应。也许什么也没做,也许做个什么。原则是,不论你要做什么,得圆满、彻底地做;那么你才能真正地对结果负起责任。我们既然具备了感官的知觉,理智部分也没有任何限碍;因此如果需要时,当然你可以说些什么或有所行动。但是如果并不需要做什么,我们就不要去回应。即使我们做错了(这是时常会发生的),而因此陷于错误当中;只要我们一发现,我们还是一样,得先直下承担这个如实呈现的实相才行:没有「推」、没有「拉」,只是如实地去感受它、接受它。这是关于修行的真知灼见。
译按:1、这是纽西兰的阿尔卑斯,非欧洲的阿尔卑斯。
2、相对于当时作者在纽西兰时的晴朗天气,英国是以多雨闻名的。
3、()中的偈颂,为了参法师之中译,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