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页汉传佛教中观宗大智度论研究从《大智度论》看佛教的语言智慧(杨航)

从《大智度论》看佛教的语言智慧

杨航


  一

  禅宗以般若智慧为宗纲,它对于语言和思维的态度,在佛教内部显得非常独特。从传说中的有关佛陀的第一个禅宗公案开始,这一点就已经彰显。对于禅宗的意象,没有比“拈花微笑”更重要的了。

  拈花微笑的故事在宗门内尽人皆知。“拈花”的精神内涵,可以理解为《金刚经》的 “无法可说”。《金刚经》为禅宗的中土五祖弘忍所积极提倡,《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禅宗第一公案的“只拈花、不说法”,更是证明了自身的主张。而《维摩诘经》中“入不二法门品”的故事,同样为“无言之教”的典范。文殊菩萨用语言总结了不立文字的宗旨,而维摩诘更是绝对,竟然对提问默不作答,最大限度地表明自己的宗旨。“拈花”公案,如同佛教的“莲花座”一样,早已成为中国佛教文化的图腾。

  那么,对于佛弟子来说,终极真理是否可以用语言文字来理解?这是佛教的一个有趣的话题。

  龙树菩萨在《大智度论》中说:“诸佛断法爱,不立经书,亦不庄严言语,但为拯济众生,随应度者说。”意思是说,诸佛不亲自写作经书,不庄严言辞语句,因为他们已断去法爱、法执。只是为了拯救济度众生,所以才随应度众生的根器来说法启发,使之觉悟。

  原始佛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文字佛教”——通过聆听佛陀的说法开示而觉悟,这些经典往往为佛陀主动讲述;而大乘经典往往由请法者的发问开始,这种方式的背后有着深刻的暗示——没有问题,就没有解答存在的意义。

  所以僧睿说《大智度论》的般若观是“理超文表,趣绝思境;以言求之,则乖其深”,即“大智”般若是超越文字语言及思维之外的深妙境界。

  二

  《大智度论》说,佛陀的一切说法,可以分类为四种,这就是“四悉檀”(四种意趣):“一者,世界悉檀;二者,各各为人悉檀;三者,对治悉檀;四者,第一义悉檀。”这四悉檀总摄一切十二部经,八万四千法藏,而且都属“实”不虚,不相违背。只是佛法中的“实”,会根据学人的根机,分别开示,从而使之受益。

  所谓世界悉檀,是佛陀随顺众生,用“假名”所说的佛法。如果从对治邪见与执著的角度来说,世界悉檀的缘起观是最基本的:站在万法皆幻的立场,指出万有之法都是因缘和合而存在,没有离开因缘的“别性”(即别立独存的性质),并不存在“真实的”事物。相反,“如(真如)”、“法性”、“实际”这些佛法的真理,世界悉檀认为没有,而第一义悉檀中却是存在的。

  所谓各各为人悉檀,是佛陀针对不同心性的人,有似乎自相矛盾的教导,这是针对对象的不同心行而为之说法。比如,佛陀对不信罪福果报、堕断灭见的人就说“杂生世间,得杂触,得杂受”;对执著我见、堕常见中的人就说“无人得触,无人得受”。

  所谓对治悉檀,指对于有一些“法”,对治则说其有,其实没有实性,不是第一义悉檀。比如,不净观对于贪欲,是“善对治法”;但是对于恚,就“非对治法”。总之,不净观这种“法”没有实性。

  《大智度论》说,真正的第一义悉檀是:“一切语言道断,心行处灭,遍无所依,不示诸法,无初、无中、无后,不尽、不坏。”而《般若经》则处处说明第一义悉檀。一切“法性”,一切论议的语言,都可以分别攻破散灭;除了第一义悉檀,任何其他的论议,任何其他境界的悉檀,都可以抨破。

  三

  第一义悉檀和语言的关系非常微妙,龙树既是通过语言来表述的,又似乎否定了语言在第一义悉檀中的必要性,那么大乘菩萨对第一义实相到底应该怎样把握呢?

  《大智度论》中解释四无碍智时,说明了“义”、“法”、“辞(语)”等的微妙关系。若离开名字(法),义就不可得,知晓“义”必由于名(法),所以在“义”之后有“法”。那么“义”与“名(法)”的关系是亦不合、亦不离——前人假借“名”来命名诸“法”,后人因为名字认识此事(法),这样诸法就各各有了名字。为了众生理解这些名字及“义”,理当用言语辞汇分别进行“庄严”,使人们理解通达而无滞。

  “义”为诸法的实相,不可言说。同时“义、名字、语言”并不是别异的三事,并非离开名字、语言,另外还有一个“义”,三事相等所以叫“义”。 义无碍智即对一切诸法之义都了了知晓而通达无滞。

  “法”为一切“义”的名字,起名是为了知义。入法无碍智之中,信法而不信人,依法而不依非法。知晓一切诸名字及语言自相皆“离”。用法无碍智分别三乘佛法,虽然分别三乘但却不坏法性。法性皆是一相,就是所谓的无相。用这种语言和思想来说法,语言其实就是“空如响相”——像山谷回音一样。

  以语言来说明名字之义,用种种方便法门来庄严语言,随众生之所需,使大众理解。使用不同的语言,令众生各各理解,其实对自语和他语都无所毁誉。因为一切诸法不在语言之中,语言不是真实的——如果语言是真实的,就不会有人用善语来表达不善之心。只是为了使众生解悟,不能反而去执著语言。作为大乘义理究竟的修行者,从初发心菩萨直到成佛,对于语言文字是毫不执著的,无所说明,无所听闻。因为诸法都只有名字的假名存在。这样相应才能进入真正的涅槃。

  第一义的般若智慧,和虚空一样属于无作之法,而语言只是作法。但是对于佛弟子来说,般若的妙义还得用语言、文字来会得其义。语言能持显本义,如果完全没有语言,则本义不可领会。而在果地佛一切种智的功德之中,不是戏论的语言可以撼动的,不会因名相之假法而有碍。

  当然,对于一般初机的学人来说,第一义显得抽象难思,只有先获得了语言文字的教理知识,才有可能参悟到实相的境界。而菩萨自己证得无生法忍,言语道断,才能更好地用语言开示众生,甚至能知晓一切众生的种种语言,随其语言习惯,观机说法度化。

  语言只是一种工具,不可错会执著。必须警惕对任何经典的文字简单地执著。第一义终究和解说无关,只是需要解说来介绍引导,而且需要最好的引导。

  僧睿赞美《大智度论》扫除了妄见以辨明 “实相”。他认为《大智度论》的行论方式为,先标明各种不同观点(此为“尽美”),最后说明不能执著于其中任何一个(此为“尽善”),做到了“尽善尽美”。

  实际上,龙树于《大智度论》中所表达的语言观,正是“尽善” 和“尽美”的。他在表达语言功能有限性的同时,又强调其文以载道的伟大意义;在说明语言的传义功能时,又表述其最终有效性的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