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瓶菩提

  宝瓶菩提序

  春日清晨,到山上去。

  大树下的酢桨草长得格外的肥美,草茎有两尺长,淡紫色的花组织盛开,我轻轻地把草和花拈起,摘一大束,带回家洗净,放在白瓷盘中当早餐吃。

  当我把这一盘酢桨草端到窗前,看到温和的春日朝阳斜斜落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山间凄凉流动的露气,然后我慢慢的咀嚼酢桨草,品位它的小小的酸楚,感觉到能娴逸无事的吃着如此特别的早餐,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幸福。

  我看着用来盛装酢桨草的白瓷盘,它的造型和颜色都很特别,是平底的椭园形,滚着一圈极细的蓝线;它不是纯白色的,而是带着古玉一样的质感。我一直对陶瓷有一种偏爱,最精致的瓷与最粗糙的陶,都能使我感动。最好是像我手中的白瓷盘,不是高级到需要供奉,而是可以拿到生活里来用;但它一点不粗俗,只是放着观赏,也觉得它超越了实用的范围。

  如果要装一些有颜色的东西,我也喜欢用瓷器,因为瓷器会把颜色反射出来,使我感受到人间的颜色是多么的可贵。

  白色的瓷盘不仅仅是用来装食物,放上几个在河边小溪捡到的石头,那原本毫不起眼的石头,洗净了自有动人之美,那种美,使我觉得随手捡来的石头也可以像宝石一样,以庄严之姿来供养。

  从手里的白瓷盘,我觉得我们生在这个世界,应该学习更多更深刻的谦卑与感恩。

  我们住的这个地方,不管任何季节走进树林去,就会发现到处充满了勃勃生机,草木吸收露珠、承受阳光,努力的生长;花朵握紧拳头,在风中奋斗,然后伸展开放;蝉在地底长期的蛰伏,用几年漫长的爬行,才能在枝头短暂悠扬的歌。

  不管是什么生命,它们都有动人的颜色,即使是有毒的蛇、蜘蛛,如果我们懂得去欣赏,就会看见它们的颜色是多么活泼。使我们感到生命的伟大力量。

  抬起头来,看到云天浩淼,才感到我们住的地球是多么的渺小,地球上的每一个生命是多么的渺若微尘,在白色、红色、兰色的星星的照耀下,我们行过的原野是何其卑微。幸而,这世界有这么丰富的颜色,有如此繁茂的生命,使我们虽渺小也是可以具足,虽卑微而不失庄严。

  我们之所以无畏,是因为我们可以把生命带进我们的心窗,让阳光进入我们的心灵,洗涤我们身心的尘埃;让雨水落入杂乱的思绪,使我们橙明如云。

  我觉得人可以勇迈雄健,那是因为人并不独立生活在世界的生命之外,每一个人是一个自足的世界,而世界是一个人的圆满。

  自性的开启,不是走离世界,而是进入宇宙之心。

  我愿学习白瓷盘,收敛自己的美来衬托一切放在盘上的颜色,并在这些颜色过后再恢复自己的洁白。就好像生命的历程里,一切生活经验都使它趋向美好,但不沉溺这种美好。

  我要学习一种介于精致与朴素的风格,虽精致而不离开生活,不要住在有玻璃框的房子里;虽朴素但使自己无暇,使摆放的地方都焕发光辉。

  我要学习一种光耀包容的态度,来承受喜乐或痛苦的撞击,使最平凡的东西,一放在白瓷盘上,都成为宝贵的珍品。

  佛教经典常常把人喻成一个“宝瓶”,在我们的宝瓶里装着最珍贵的宝物,可惜的是人却不能看见自己瓶里的宝物,反而去追逐外在的事物。

  我们的宝瓶里有着最清明的空性与最柔软的菩提,只可惜被妄想和执着的瓶塞盖住了,既不能让自性进入法界,也不能让法界的动静流入我们的内在。

  我们的宝瓶本是与佛一样的珍贵,可惜长久以来都装了一些污浊的东西,使我们早已忘记了宝瓶的本来面目。不知道当我们回到清净的面貌,一切事物放进来都会显得珍贵无比。

  打开我们妄想和执着的瓶盖,这是悟!

  使生活的一切都珍贵无比,在是悟后的世界!

  试着把瓶里的东西放下,体验一下瓶里瓶外的空气,原来是相同的,在是空性!

  因此,我不只要学习做白瓷盘来衬托人间事物的颜色,我更要学习做宝瓶,即使空无一物,也能在虚空中流动香气,并释放出内在的音乐。

  我要在人群里有独处的心,在独处时有人群的爱,我要云在青天水在瓶,那样的自由自在并保有永久的清明。

  百鸟衔花献

  牛头法融禅师初到牛头山,住在幽栖寺北面的山洞里,传说他住的岩洞门口,每天都有许多鸟衔花来供养他,有时鸟儿数百只,遮住了整个天空。

  后来他与四祖道信见面,恍然大悟,从此以后就没有一只鸟衔花来献给他了。

  这是禅宗非常有名的公案,曾引起很多禅师的讨论。

  有僧问五祖法演禅师:"牛头未见四祖时为什么百鸟衔花献?"

  法演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

  又问:"见后为什么不衔花献?"

  答云:"贫与贱是人之所恶。"

  这更令人迷惑了,难道未见四祖的牛头法融是富与贵,见了之后反而是贫与贱吗?有人说"富与贵"指的是芳草喧喧,"贫与贱"则是空空如也。前者有功德可求,后者却无以求之。

  清凉文益禅师也答过这个问题,他的弟子曾问他说:

  "未见之前为什么百鸟献花?"

  他说:"牛头。"

  "见后为什么不献?"

  他又说:"牛头。"

  文益似乎在说,献不献花是百鸟的事情,牛头仍然是牛头,他依然如故,永远空寂。不可以用外在的百鸟献花来议论牛头的修行。

  德山缘密禅师也遇到这样的问题。

  僧问:"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

  他说:"秋来黄叶落。"

  "见后如何?"

  他说:"春来草自青。"

  云门禅师遇到同样的问题,前一个问题他回答:"香风吹萎花",后一个则答:"更雨新好者。"

  善静禅师的回答是"异境灵松,睹者皆羡"。"叶落已摧,风来不得韵。"

  怀岳禅师的回答是"万里一片云""廓落地"。

  冲奥禅师的回答是"德重鬼神钦""通身圣莫测。"

  当我在翻检典籍时,感到十分吃惊,因为关于牛头法融见四祖道信前后,以及百鸟衔花献的讨论与诗歌,多到差不多可以出版一本"百鸟衔花"的书。并且在祖师的答复里,令我们感觉到,只要能解开牛头见四祖及百鸟衔花献的公案,就能大致明白佛教的性空之意。

  尽管祖师们的回答都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的观点,就是大家都公认百鸟不献花的境界比百鸟衔花献的境界还高,因为前者连鸟都知道牛头的修行,固然可喜;后者是越过了此一境界,连鬼神都不能测知,何况是百鸟呢?

  当牛头隐在山洞时,是感天动地,是超凡入圣,所以神异很多,不只是百鸟衔花献,还有丈余神蛇守护,虎狼无阻。当他见了四祖大悟后则"超圣入凡"回到平常的人间,神异也就不见了。这一观点我们从牛头的传记可以找到证据,见四祖之前,他一直隐居深山,见四祖之后则走出山林,一面精研大般若经,一面到人间行化。这正是从最高境界进入没有境界,可以说是一种"化境"。

  后世颂赞牛头受百鸟衔献的诗歌难以数计,我在此挑选几首,让我们来细细体会:

  雪窦显禅师:

  "牛头峰项锁重云,独坐寥寥寄此身;

  百鸟不来春又去,不知谁是到庵人?"?quot;

  祖印明禅师:

  "一榻萧然傍翠荫,画扃松户冷沉沉;

  懒融得到平常地,百鸟衔花无处寻。"

  别峰印禅师:

  "水因有月方知静,天为无去始觉高;

  独坐孤峰休更问,此时难着一丝毫。"

  孤峰深禅师:

  "雨前不见花间叶,雨后浑无月底花;

  蝴蝶纷纷过墙去,不知春色属谁家?"

  懒牧成禅师:

  "月满陂池翠满山,寻常来往百花间;

  一回蹋断来时路,岭上无云松自闲。"

  铁山仁禅师:

  "着鞭骑马去,空手步行归;

  寂寞庵前路,衔花鸟不飞!"

  牛头法融禅师从"万里一片云"的境界到"天为无云始觉高"从"百鸟衔花献"那样的尊贵转入平常的心地,使得"百鸟衔花无处寻",大概就是五祖法演所说的"贫与贱"吧!

  牛头法融是一代禅僧,他常以诗偈来答客问,我选两段他回答博陵王的诗偈,回头看他的公案:

  "知色不关心,心亦不关人;

  随行有相转,鸟去空中真。"

  "风来波浪转,欲静水还平;

  更欲前途说,恐畏后心惊。

  无念大兽吼,性空下霜雹;

  星散秽草摧,纵横飞鸟落。"

  这两诗偈中都有"鸟",用来解释牛头引起历代讨论的公案真是再巧不过了,"百鸟衔花"看起来是很喧闹,无鸟献花看起来也很孤寂,但是在孤寂里才是真正百花盛开,百鸟唱歌,是春色真正驻足的地方啊!

  不知最亲切

  有时候出去旅行,一两个月的时间没有看电视、没有听广播,也没有读报纸,几乎对天下大事一无所知,只是心境纯明地过单纯的生活。很奇怪的是,这样的生活不但不觉得有所欠缺,反而觉得像洗过一个干净的澡,观照到自我心灵的丰富。

  住在乡间的时候也是如此,除了随身的几本书,与一般俗世的资讯都切断了线,每天只是吃饭、睡觉、散步、沉思,也不觉得有所缺乏。偶尔到台北一趟,听到朋友说起尘寰近事,总是听得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相信,原来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纷扰的人事。

  想起从前在新闻界服务的时候,腰带上系着无线电呼叫器,不管是任何时地,它总会恣情纵意的呼叫,有时是在沐浴,有时是在睡眠,还有的时候是与朋友在喝下午茶,呼叫器就响了。那意味着在某地又发生了事故,有某些人受到伤害或死亡,有的是千里外的国度发生暴乱,有的是几条街外有了凶案,每次我开车赶现场的时候,就会在心里嘀咕:"这些人、这些事,究竟与我有何相干呢?"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差不多整天都随着世界旋转,每天要看七、八份报纸,每月要看十几份杂志,每晚要看电视新闻,即使开车的时候,也总是把频率调到新闻的播报,深怕错过任何一条新闻,唯恐天下有一件我不知道的事。然后在生活里深深的受到影响,脑子里想的是新闻,与人聊天也总爱引用新闻题材,甚至夜里做的梦也与新闻有关系。

  好像除了随着这世界转动,我自己就没有什么好说、好想、好反省的东西了。

  现在想起来,过去追随世界转动的生活真像一场噩梦,仿佛旋转的陀螺,因为转得快速,竟看不出那陀螺的颜色与形状。

  用单纯之心来面对生命

  这个世界有多少暴乱,呈现在资讯上的暴乱就有多少,我们每天渴求着资讯,把许多生命投注在暴乱而泛滥的讯息,就好像自己的意识亲历这样的暴乱与染着,由于投在旋转的浊流,自我也就清明不起来了。

  自从离天新闻工作以后,我就试着让自己从那许多旋转着、甚至被制造出来的事件里解脱出来,尤其是报纸改成六张以后,我更试着不订阅报纸了,把从前每天早晨在新闻上面的一两个小时节省下来,用来静思观照自己的内在。电视新闻也尽量节制,一天只看一次,夜里宁呆读一些长远而有益身心的书籍。收音机的新闻也不听了,听一些轻松的音乐,以便可以专心的思考。杂志呢,则放弃那些追逐新闻内幕的周刊,只读少量经过严格制作的月刊。

  经过比较长的试验,发现自己竟然在生活中多出了许多时间,并且有机会做更多关于生命智慧的深思了。有很多时候,甚至忘记了世界上有新闻这一回事,然后,在言谈的时候、思想的时候,由于断离了新闻那浮泛的知见,得到一种感性的平安,感觉到自己在说的话是由心中自然的流露,而不再是某某事如何,某某人怎样的是非论断了。

  这种能用单纯之心来面对生命的态度,常使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悦之情。

  当然,这并不表示我是反资讯的,对于许多把青春投注在资讯的采集传播的朋友,我依然心存敬佩,只是我感觉到现代人把太多宝贵的时光用在那多如牛毛的讯息上,确实是生命的浪费。在每天贯耳盈目的资讯里,大部分都是"坏铜旧锡",对一个人的生命或人格的成长是毫无益处的,有时候,还不如乡间遥远的鸡犬的叫声。

  生活在现代世界是无可如何的事,我们不能把耳朵塞起来,眼睛蒙住,所以对这个世界也不能完全无感,那么,每天花在资讯上的时间千万不要超过一个小时,因为"一寸时光,就是一寸命光"。

  以报纸为例,宁可选择张数少的报纸,每天大略的翻阅也就够了,若要细细阅读,百寸命光也不够用。这样想时,我就觉得田园作家大卫梭罗说的:"你应该选择对你有益的读物,因为你没有时间阅读其他的。"是真知灼见,值得细细思量。

  如果我们花很多时间注视外面世界的转动,哪里有时间回观内在的世界呢?

  如果我们花很多精神分散在许多混乱零碎的资讯,又哪里有专注的精神来看待我的历练呢?

  现代人的三个大病

  我认为生活在重商社会的现代人,最大的三个病是:一庸俗,二复杂,三烦恼。

  庸俗之病来自于在感官欲望中浮沉,不能超越。

  复杂之病来自于被外在事物所扰乱,不能单纯。

  烦恼之病来自于从内在思想生波动,不能平静。

  三病其实只是一个病源,就是外面的资汛太发达了,使我们生出更大的欲望,以物质的追求与拥有来做为人生的价值的标准,焉得不庸俗?也由于外在的资讯太有侵略性了,使我们忘失原是自己的主人,忙着分析、评论与比较,焉得不复杂?更由于外面资讯太无孔不入了,使我们每天东看西看:那个人比我有钱,这个人比有我权势;那个人比我人才干,这个人比我美丽。于是生出内在的贪婪、瞋怨、愚痴,焉得不烦恼?所以,我常常想,减少接触过多的讯息,就可以增加人生的平安。

  也许有人不以为然,但我见过许多这样的例子,譬如住在乡下的人虽有欲望,其欲望却远不如城市人,因为他不必和人比汽车、比名牌、比房子,他也没机会天天看大百货公司打折的招牌或甚少有机会到餐厅大吃大喝,他的欲望自然简单得多,烦恼也就少了。譬如我们小时候家里穷,从来不敢向父母要玩具,甚至也不知道世界上有叫做玩具的东西,自然不会像现在的孩子因要不到玩具而怨愤填膺了。譬如我认识很多不识字的人,他们从不被资讯干扰,生命的烦恼简单得多,生活就单纯得多了。

  乡下人、穷孩子、文盲之所以过简单生活,是为环境所迫,有时做不得准。然而,如果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城市人,又有很好的收入,仍不免犯庸俗、复杂、烦恼之病,思有解脱之道,能够回头学习乡下人、穷孩子、文盲的方法,是很不错的。

  我想到中国禅宗最关键、影响最大的人物,一是禅宗初祖达摩祖师,他到中国来竟不到处走,而到河南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不把时间花费在文字与知见上。一是禅宗六祖慧能,他根本不认识文字,他曾说过:"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

  达摩与慧能后来也曾引用经文来表达禅心,不过大部分的说法都是由自我心田流出,达摩有《入道四行论》,慧能有《六祖坛经》传世,总共加起来没有几个字,但是后世的大禅师无不依承达摩、崇拜六祖,他们的思想言论也都不出《六祖坛经》的范围。

  这是多么富有启示意义呀!一个是面壁不语的壁观婆罗门,一个是一字不识的樵夫,正是最有智慧、大天大阖、惊涛骇浪的禅门宗祖,想来要越过资讯,才能认识本来的心源,不是没有道理。

  在禅宗里,这叫做"不知最亲切"!

  --从自己胸襟流出

  清凉法眼文益禅师到南方去行脚参学,有一天突然遇到天下大雨,溪流暴涨,他只好到一个寺院去避雨,住在寺中的地藏院里。

  寺里的住持是罗汉桂琛禅师,他听说有行脚僧在地藏院避雨,就过来控视,他亲切的问法眼说:"你要去哪里呢?"

  "我只是四处行脚罢了!"法眼说。

  "行脚是什么意思?"

  "不知。"(法眼一路上都遇到人问他"行脚去哪里?"首次遇到"行脚是什么?"随口就这样回答了。)

  没想到罗汉桂琛竟说:"不知最亲切!"

  法眼听了豁然开悟,就留下来做罗汉的待者,再也不行脚了。

  这个公案很有意思,"不知最亲切"和"行脚是什么意思?"连起来看,可以使我们有两个思考,一就是六祖慧能回答惠明"还有密意否?"的问题,他说:'密在汝边。"自性的密意不是行脚可以得到的,而是在自己的心田。它没有什么秘密,也不在遥远的地方。

  二就是四祖道信说的:"大道虚旷,绝思绝虑。"心地的光明不在知见上,不在是非观念,惟有超越了知见才能回归到与自己最亲密切近的自性光明呀!

  "不知最亲切"强烈的表达了禅的超越与实践精神,对于想得到真实智慧的人,世间的"知"反而令人走向远离之路。

  慧朗去谒见大寂禅师,大寂问说:"汝来何求?"

  慧朗说:"求佛知见。"

  大寂说:"佛无知见,知见乃魔界。"

  佛的知见尚且不可求,何况是人间纷扰的知见呢?

  我们到现在还可以想象法眼听到"不知最亲?quot;时那目瞪口呆的神情,一个十方行脚求悟的禅者,想要追求佛的知见,却突然听见"不知最亲切"这五个字,真有如万里睛空中忽然听见天边轰然的响雷一样,智慧之门突然顿开,自性光明骤然涌现。

  因此,法眼后来成为伟大的禅师,也常用相同意趣来教导弟子,有弟子问他:"十二时中要如何修持?"

  他说:"步步踏实。"

  还有一弟子问他:"什么是真道?"

  他说:"第一是教你去行。第二也是教你去行。"

  又有一位弟子问他:"什么是诸佛玄旨?"

  他说:"是你也有的呀!"(你就有玄旨!)

  另有一位弟子问他:"什么是古佛?"

  他说:"现在就很好呀!"(为什么要去问古佛呢?)

  法眼说的全是"不知最亲切"!求道者往往花很很多时间精力去追求有关道的知识,对道而言,这些知识都很空洞,有如海上的浮沤,与其求知,不如不知,把心力转回内在光明的启发,使自性显露如珠,因为,一切都是现成的呀!

  雪峰义存禅师修行很久都不能契入,深为自己不能悟道而烦恼,他的师史岩头有一次对他说:"道从门入者,不是家珍。若欲播扬大教,一一从自己胸襟流出,将来与我盖天盖地去!"雪峰听了,当下大悟。

  "一一从自己胸襟出"正是"不知最亲切"。唯有穿越知识的迷障,才能截断众流,使真实的般若流露,进入亲切的真道。

  一切都是现成的

  禅师的境界是开悟者的境界,我们或许难以领会,不过禅的世界也并不离开生活,生活在资讯发达的我们,每天都在为知见奔忙,身心难得有片刻的歇息,因为世间言说都是一种对待观念,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有的说"是",有的说"非"。即使我们自己也常"觉今是而昨非",从前认为的"是"现在可能认为"非",每天在是非里纠缠,何处才能安立,何时才能安顿呢?

  如果不能从内在截断众流,得到安顿,就应该斩断外在的葛藤,尽量把垃圾清除,不要再让垃圾进门。我们每天打开六大张报纸,大部分与垃圾无异,我们看到贪渎者的腐味、恨者的腥味、愚昧者的霉味,处处都是欲望与无知的臭气、人情与应酬的油腻,真的就能感受到禅师?quot;不知最亲切"是有一颗多么超越而明净的心。

  法眼开悟以后,他的师父罗汉知道他还未彻悟,指着庭前的石头问他:"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现在庭下的石头,是在心内,还是心外?"

  法眼说:"在心内。"

  罗汉说:"你为什么把这样大的石头放在心内呢?"

  法眼无言以对,每天都想出新的答案呈给师父,全被罗汉否定了,经过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辞穷理绝了,这时罗汉对他说:

  "以佛法论,一切都是现成的。"

  法眼这时才彻底的开悟了。

  我们再来深思这几句话吧!

  "不知最亲切。"

  "你为什么把这样大的石头放在心内呢?"

  "一切都是现成的。"

  这是我对资汛泛滥的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在光怪陆离、颠倒错谬、眼花缭乱的媒体暴力里,禅师早就以非凡的智慧教导过我们,为我们抽钉拔刺,让我们能单纯坦荡的来面对世界了。

  沉默的君王

  我回乡下过年,在高雄小港机场下飞机,叫了一辆计程车。计程车司机正是几天前歌星王默君、芝麻、龙眼发生车祸的目击者,他开车到半路停下来等红绿灯的时候,指着旁边说:"这就是王默君被撞死的地方,她的脸整个被撞毁了,削去一半,唉!多么美丽水清纯的女孩子呀!"

  那几天我一想到王默君的车祸就感到心酸,有几次甚至忍不住要落泪,虽然在我们居住的这个岛上,听到车祸的消息已经很平常,不会令人有任何惊怕了,可是像王默君那样美丽、清纯、青春、可爱的少女,在刹那间就从这个世界消失,想起来真是令人难信,并且悲从中来。

  二十几岁正是在天空飞翔的年龄,怎么会发生这么残忍惨痛的事呢?

  计程车司机是个五十几岁的先生,他说起王默君的车祸感慨不已,认为那个计程车司机应该以谋杀来定罪,否则不以安慰亡者的魂魄。

  后来,车子开上高速公路,往南梓的方向行去,才过没有多久,他指着路旁说:"这里就是昨天歹徒枪杀两位年轻警察的现场。"他一边开车,一边向我描述警察被枪杀的惨状,然后对我说:"被杀死的那位,是你们旗山人呢!"

  回到家里,我才知道那位年轻的警察不只是我的同乡,还是我的街坊,住在我老家同一条路不远的地方,他的死,已经引起小镇里热切的谈论,闻者无不动容,因为这位不幸的青年警察,才结婚一个月呢!

  "结婚才一个哪!夭寿喔!"老一辈的人都这样说,特别是那些与他熟识的人,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今年的过年,有好几次我登上家附近的鼓山,爬到最顶端,看到即使在冬天也非常苍郁的林木,放眼看着南台湾睛朗无云的蓝天,每每感到心伤,思考到人是多么脆弱,人生是多么无常!家乡的鼓山由于形状像一南鼓而得名,从前传说它在夜临黄昏之际会敲出动人的鼓声,我以前不相信这个传说,但这回在黄昏时思考人间悲切的问题,竟仿佛听见了动地而来的鼓声,心门为之掀动。

  百年三尺土,万古一堆尘

  在鼓山上读明朝莲池大师的文集,他是净土宗的祖师,三十三岁才出家,当时他已娶妻生子了,到六十岁的时候写了六首诗送给俗家的妻子,诗名《东家妇》:

  东家妇,健如虎,腹孕常将年月数。

  昨宵独自倚门闾,今朝命已归黄土。

  目前人,尚如此,远地他方哪可指?

  问将亲友细推寻,年去年来多少死?

  方信得,紫阳诗,语的言真不可欺。

  昨日街头犹走马,今朝棺里已眠尸。

  伶俐人,休瞌睡,别人与我同一类。

  孤儿相看不较多,见前于着傍州例。

  钻马腹,入牛胎,地狱心酸实可哀。

  若还要得人身后,东海掏钹慢打挨。

  我作歌,真苦切,眼中滴滴流鲜血。

  一世交情数句言,从与不从君自决。

  这是一代高僧写给俗世妻子的诗歌,谈的是"无常",言恳词切,读到"眼中滴滴流鲜血,一世交情数句方",真足以令人动容!我们面对人生的无常确是如此,犹如眼里心中的血泪,大部分是令人措手不及的。我们时常在禅诗里读到这样的句子:"百年三尺土,万古一堆尘。""萧萧烟雨九原上,白杨青松葬者谁?""玄鬓忽如丝,青丛不再绿。""电光瞥然起,生死纷尘埃。"生死恍如只在一刹那,充满了人间的悲情。

  佛教里有"四念处",就是"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习无常,观法无我",教我们念念观照身体、感受、乃至心念的流动,来证得因缘的空性。最重要的警示当然是无常了,身体会败坏、感受会起落、意念不能长住,都是一种无常的迁流。这样看,何待生死之际才能知道无常?每一个人生阶段的改变,每段情感的转折,甚至每一个念头的起灭,分分秒秒都是无常呀!

  人生推进的自然之程,也正是无常流动的必然之路,因而如何来接受生命的变化,成为人在成长中的重要课题,可悲的是我们往往只能接受成功,却不能坦然的面对失败,尤其是情感的失败最不能接受,因为情爱的感受向来比金钱事业的感受来得热切与深刻。

  其实,情感的成败也只是无常的一幕戏剧罢了,与人生其他的戏一样。

  大河永远向海洋流去

  从本质上看,情感的败与生命里的一切失败是相同的,朋友的背弃、亲人的远离、事业的破产、考试的落榜、疾病的困境、生死的变灭等等悲剧,其本质都与情感失败相类似,可是为什么我们遭遇到别的失败时没有欲生欲死、生不如死呢?那不是情爱有特别伟大之处,只因为情感格外能令人迷障的缘故。

  从长远处看,任何情感的最后终结都是无常的哀痛,一时情感的成功并不表示爱情就可以常住。所谓情感成功就是圆满成婚,然而结婚后离异的比率并不比失恋来得少,说不定离婚的苦痛还胜过未婚前失恋的折磨呢!则"恋爱成功"的结婚并不保证能"永浴爱河、永结同心",极有可能是演出更大的一出悲剧。若两人真是情爱深刻,能数十年携手在人生道上前进,数十年后必会面临一人先死的离别局面,当时对无常的悲痛感慨说不定还胜过中年时离婚的痛苦!

  从清净处看,情感失离的痛苦原是人生最自然的部分,一点也不奇怪。佛陀早就说过人生的八种革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烦恼炽盛苦。"这八种苦样样都与情爱有关,若没有爱欲。何来生老病死?若爱欲不深,何来别离苦、怨憎会、求不得、烦恼炽盛呢?

  所以,我觉得一个人要得到内心真实的平安,必须对情感的变化淡然处之,万一不能淡然处之,也应该看清无常之理,才不至于被突来的失败所击溃,要知道,生命里像失恋这样的失败还多得多呢!

  从歌星王默君的遽逝,想到无常这迁之迅速,"无常"确实是一位"沉默的君王",我们人生的波涛汹涌都是被它所过后动流转的。

  无常的本身并无是非悲喜可言,我们在欢喜成功之际,感觉生命的变动是好的,值得歌颂的;我们在悲痛失意之时,感觉无常的迁流是坏的,令人怀忧的。但是,这都仅是个人的感受,犹如大河上的枯叶花瓣,转瞬就会无踪,大河的本身只是永远的向海洋流去,是不会因我们感受而改变面目的。

  如此思索起来,无常不是真正可悲的所在,在无常里迷失本性,在成功中就沉迷,在失败时就沧落,甚至为远去的成败或狂歌失态或颓丧忧悔,这,才是最大的悲哀,宋朝的方会禅师写过一首偈:

  心随万境转,

  转处实能幽。

  随流认得性,

  无喜亦无忧。

  让我们细心体会,并来超越生命的无常吧!

  何况恶人

  日本净土真宗的祖师亲鸾上人有一册《叹异钞》传世,他有一段话令我非常非常感动,就是"连善人都可以往生净土,何况恶人?"

  他说:"具足无量虚妄和烦恼的我们凡夫,除念佛以外没有任何修行法能借以脱离此迷妄的人世,由于深切的悲悯此众生的苦难相,阿弥陀佛所发起的大悲誓愿的真意,就是为了使在这苦海中沉沦的这些恶人能够成为佛,所以能自学而归信弥陀本愿他力的恶人,正是合乎往生净土的正因(恶人正机),所以说连善人都能往生,那恶人当然就更不用说了。"

  "持着自己的思虑分别来谈论善恶二者,说善是往生的助力,恶是往生的障碍,把它区分成二者的看法,这是不信弥陀誓愿,而以自己的想法、做法,当做求往生之业而致力勤修。"?quot;

  "在弥陀的本愿里,是没有善恶、净秽的差别,一律都能平等的获得救度。"

  "当我们发现到已身的恶业,而益发的想到仰仗能救度像我们这样的恶人之阿弥陀佛本愿力的话,在自然的道理下,那柔和忍辱的心也将自然涌现出来吧!"

  "我不知善恶二者是什么,对如来本意里指的'善'能彻底了解的话,那么才可说知道什么是'善',再说如来所指的'恶'能够彻底了解的话,那么才可说知道什么是'恶',具足烦恼业障的我辈凡夫,在这火宅无常的世界里,一切事物都是虚假不实,如嬉戏一般,没有一样是真实的,唯有念佛才是真实的?quot;

  亲鸾的这个观念,事实上是来自善导大师所说的:"要深信自身现在是罪恶生死凡夫,旷劫以来,常没常流转,无有出离之缘。"

  唯有我们有了超越的观点,知道善恶流转的过去,正是生死迁流的原因,知道佛菩萨并不会因恶业的过去而舍离我们,我们才能真实体贴阿弥陀佛悲愿的本怀。

  在纯粹的佛力里、在阿弥的怀抱中、在不可思议的悲愿庇护之下,我们是多么幸福,能在这一世遇到阿弥陀佛!"自觉"指的不一定是自我证觉,若能深切体验佛菩萨的悲愿而信靠,是最伟大的自觉。

  "连善人都可以往生净土,何况恶人?"

  这句话思之再三,令人泪下,阿弥陀佛!

  河的感觉

  秋天的河畔,菅芒花开始飞扬了,每当风来的时候,它们就唱一种洁白之歌,芒花的歌虽然是静默的,在视觉里却非常喧闹,有时会几到一株完全成熟的种子,突然就爆起,向四面八方飞去,那时就好象听几一阵高音,哗然。

  与白色的歌相应和的,还有牵牛花的紫色之歌,牵牛花瓣的感觉的感觉是那样的柔软,似乎穿吹弹得破,但没有一朵牵牛花被秋天的风吹破。

  这牵牛花整株都是柔软的,与芒花的柔软相配合,给我们的感觉就是,大地虽然已经逐渐的冷肃了,山河依然是如此的清朗,特别是有阳光的的秋天的早上,柔情而温暖。

  在河的两岸,从被洗涮得几乎仅剩下砾石的河滩,虽然有各种植物,却以芒花和牵牛花争吵得最厉害,它们都以无限的谦卑匍匐前进。偶尔会见到几株还开着绒黄色碎花的相思树,它们的根在沙石上暴露,有如强悍的爪子抓入土层的深处,比起牵牛花,相思树高大得象巨人一样,抗衡着河流流下来的冷。

  河,则十分沉静,秋日的河水浅浅的、清澈的卵石中穿梭,有时候流到到较深的洞,仿佛平静如湖。

  我喜欢秋天的的时候砾石中堆中去捡石头,因为夏日在河岸嘻游的人群已经完全隐去,河水的安静使四周的景物历历。

  河岸的卵石,实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它们长久在河里接受洗涮,比较软弱的的石头已经化着泥水往下流去,坚硬者则完全洗净外表的杂质,在河里的感觉就像是宝石一样。被匠心磨去了棱角的卵石,在深层结构里的纹理,就会像珍珠一样显露出来。

  我搠河而上,把捡到的卵石放在河边有如基座的巨石上接受阳光的爆晒,准备回来的时候带回家。

  连我自己都不能确知,为什么那样的爱石头,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还没有被触到。有时我在拣石头的突然遇见陌生者,会令我感到羞怯,他们总是用质疑的眼光看着我这异于常人的的举动。

  我想,那不是纯粹是为了美感,因为有一些我喜欢的石头经不起任何美丽的分析,只是当我在河里看到它的时候,它好像漂浮在河面,与别的石头都不同。那感觉好像走在人群中突然看见一双仿佛熟悉的眼睛,互相闪动了一下。

  我不只是拣乡间河畔的石头,在国外旅行的时候,如果遇到了一条河。也会拣几粒回来做纪念。我还有一些是在沙仑淡水河口里拣到的石头,它是纯黑的,隐隐的藏在长着虎苔的地石缝中,同样是这岛上的石头,有纯白的,有纯黑的,一想到,就觉得生命有迷离之感。

  我并不是像一般的拣石者,他们只是对石头里浮出的景象着迷,我的石头是没有影像的,它们只是记载了一条河流的的某些感觉,以及我和那条河流相会的的刹那。但我的石头中偶尔也会看到一些像雨、像云、像花、像水的纹理,那只是一种巧合,让我感觉到在石头中间同样藏着柔软,这种坚强中的柔软之感,使我坚信,在刚强的人心中也藏着柔情,藏着高雄和想象,或者梦一般的东西。

  走在人群中看见熟悉的眼睛,互相的闪动,常常让我有河的感觉。

  我喜欢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或者坐在有玻璃大窗的咖啡店旁边,看着流动如河的人群。虽然人是那样的拥挤,却反而给我一种特别的宁静之感,好象秋日的河岸。

  在人群的静观,使我不至于在枯木寒灰的的隐居生活中沦入空茫的状态。

  我知道了人心的喧闹,人间的匆忙,以及人是多么的渺小有如河里的一粒卵石。

  我是多么的喜欢观察人间的活动,并且在波动的混乱中找寻一些美好的事物,或是找一双动人的眼睛。人的眼睛是五官中最能说话的,婴儿的眼睛纯净,儿童的眼睛好奇,青年的眼睛有叛逆之色,情侣的眼睛充满了柔情,主妇的眼睛充满了分析与评判,中年人的眼睛沉稳浓重,老年人的眼睛,则有历尽沧桑后的一种苍茫。

  如果说我是在城市的苍茫中去看人,还不如说我在寻找着人的眼睛,这就是超越了美感的赏析的态度,我不太会去在意人们穿什么衣服,或者在意现在流行什么,或者什么人是最美的或丑的,回到家里,浮现在我眼前的,总是人间的许许多多的眼神,这些眼神,记载了一条河流的的某些感觉,以及我和他们相会的刹那。

  有时,几到两个人在街头相遇,在还没有开口说话之前,他们的眼神就已经惊呼出声,而在打完招呼错身而过时,我看见了眼里的轻微的叹息。

  我们要了解人间,应该先看清众生的眼睛。

  有一次,我在百货公司的门口,看到一位年老的婆婆带着一位稚嫩的孩子,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乞讨,老婆婆俯低着头,看这眼前的一个装满了零钱的脸盆,小孩则仰起头来,有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着从前面川流过的人群。

  我坐在咖啡店临街的位置,却看到好几次,每当有人丢下整张的钞票,老婆婆就会不期然的伸出手把钞票抓起,匆忙的塞进黑色的袍子里。

  乞讨的行为并不令我心碎,只是让我悲怜,当她把钞票抓起来的那一瞬间,才真正的令我心碎了。好眼睛的人不能抬眼看世界,却要装成失明者来谋取生存,更让人觉得已经是多么的重要。

  这世界有好多的好眼睛的人,却用心把自己已经蒙蔽起来,周围的店招上写着“深情推荐”等等,无不是在蒙蔽我们的眼睛,让我们的心贪婪地伸出手来,想要占取这个世界的便宜,就好象卵石相碰的水花,这世界的的便宜岂是如此的就被我们侵占?

  人的河流里有很多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这些事情益发令人感到生命之悲苦。

  有一个问卷调查报告,青少年十大喜欢的活动,排在第一位的竟是“逛街”,接下来的是“看电影”、“游泳”。其实,这都是河流的事,让我看见了,整个的城市这样的流过来又流过去,每个人在这条河流里游泳,每个人扮演自己的电影,在过程中茫然的活动,并且等待着结局。

  最好看的电影,结局总是悲哀的,但那悲哀不是流泪或嚎啕,只是无奈,加上一些的茫然。

  有一人说过,城市的人擦破手,感觉上比乡下人擦破手,还要痛得多,那时因为,城里的人难得有破皮流血的机会,为什么呢?因为人人都是一粒粒的卵石,足够的圆滑,并且知道来如何来避免伤害。

  可叹息的是,如果伤害是来自别人、来自世界,总是可以找到解决的方法,但城市人的伤害往往来自无法给自己定位,伤害到后来就成为人情的无感,所以,有人在街边乞讨,甚至要伪装盲人才能唤起同情,带给人的心动,还不如“心动的三折”。

  这往往仍人想到溪河的卵石,卵石由于长久的推挤,它只能是互相的碰撞,但河岸的风景,水的流速,季节的变化,永远不是卵石关心的问题。

  因此,城市里永远没有阴晴与春秋,冬日的雨季,人还是一样渴切的在街头流动。

  你流过来,我流过去,我们在红灯的地方稍微停留,步过人行道,在下一个绿灯分手。“你将要往哪里去?”

  “你是哪里来的?”

  没有人问你,你也不必回答。

  你只要流着就行了,总有一天,会在某个河岸搁浅。

  没有人关心你的事,因为河流是如此的喘急,这就是人生最大的悲情。

  河流是如此的喘急,这就是人生最大的悲情。

  我喜欢坐船。如果有火车可达的地方我就不坐飞机,如果有船可坐我就不搭火车。那是由于船行的速度,慢一些让我的心可以沉潜;如果是在海上,船的视界好一些,使我感到辽阔;最要紧的是,船的马达声与我的心脏合鸣,让我感觉那船是为了我的心跳而我开航的。

  所以就在开行的一刹那,就自己叹息:呀!还能够活着,真好!

  通常我是喜欢站选择在船尾的地方,在船行过处,它掀起的波浪往往是形成一条白线,鱼会往波浪翻涌的地方游来,而海欧总是逐波飞翔。

  船后的波浪不会停留太久,很快就平复了,这就是“船过水无痕”,可是在波浪平复的时候,在我们的视觉里它好像并未立刻消失,总会盘旋一阵,有如苍鹰盘飞的轨迹,如果看一只鹰飞翔久了,等它遁去的时刻,感觉也还在那里绕个不停,其实空中什么也没有了,水面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的沉思总是会在波浪彻底消失时沦陷,这使我感到一种悲怀。人生的际遇事实上与船过的波浪一样,它必然是会消失的,可是它并不是没有,而是时空轮替自然的悲哀

  ,如果老是看着船尾巴,生命的悲怀是不可避免的。

  那么让我们到船头去吧!看船如何把海水分割为二,如何以勇猛的香象截河之势,载我们通往人生的彼岸,一艘坚固船是由很多的钢板千锤百炼铸成,由许多深通使性的人去驾驶,这里面就充满了承担之美。

  让我也能那样勇敢的破浪,承担,向某一个未知的彼岸航去。

  这样想时,就好象见到了完全成熟的芒花,突然爆起,向四面八方飞去,使我听见一阵洁白的高音,唱哗然的歌。

  欢乐中国节

  传说在中国有三位修行者,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是爱笑的圣人,因为当人们看到他们时,他们总是在笑,从一个城市笑到另一个城市。

  每到一个城市,他们就会在市场、街道、或广场中央大笑,使附近的人都围着他们,慢慢的,本来迟疑的人也走过来了,像口渴的人走向井边,顾客忘了他们要买什么,店主把店铺关了,一起到这三个人的旁边,看他们笑。

  他们的笑是那么自在、那么无碍、那么优美、那么光辉,使旁观的人都深深的感动了,因为生活在市集里失从没有那样笑过,甚至已经忘记人可以那样笑着。

  他们的笑会感染,旁观的人开始笑,然后所有的人都笑了,就在几分钟前,那市场是个丑陋的地方,人们有的只是贪婪、恨、卖的人只想到钱和渴望钱,买者则只想贪小便宜,他们的笑改变了市场的气氛,使所有的人汇成一体,欢欣、无私、互相欣赏,就好像很久才有一次的节庆。

  人们先是笑,忘记了是要买或卖,随后,人们真心笑了,最后甚至围着三个人忘情的跳舞,仿佛进入一个新世界。

  由于这三个人所到之处,都带着欢笑,使他们行经之地都变成天堂,所有的人都喜欢见到他们,称他们是"三个爱笑的圣人。"

  当圣人的名字传扬开来,就有人问道:"给我们一些启示,教导我们一些真理吧!"

  他们总是说:"我们没有什么好说,只是不断的笑!"

  他们走遍全中国,从一地到另一地、从城市到乡村,帮助人们去笑,去开发内在的笑意,凡是悲伤、哀痛、贪婪、恨、愚笨的人都跟着他们笑,慢慢的,人们懂得笑了,生命就得到了崭新的蜕变,就像是一只丑陋爬行的虫化成了斑灿自由的彩蝶。

  他们的日子就在笑中度过。

  有一天,三个爱笑的圣人之一过世了,村人聚集着说:"他们的友谊那么好,现在另外两位一定会哭吧!他们不可能再笑了。"

  但是,当村民看到其中两位时都吃了一惊,因为他们正在笑,在唱歌跳舞,在庆祝最好的朋友离开了这个世界。

  村民充满疑惑,并且有一点生气的说:"你们这样太过分了,一个人死了是多么悲伤的事,你们还笑、还跳舞,这对死去的人是多么不敬!"

  两个微笑的圣人说:"我们的一生都在笑里度过,我们必须欢笑,因为对一位一生都笑的人,欢笑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告别。而且,我们不觉得他过世了,因为生命不死,笑着离开的人一定会笑着回来!"

  笑是永恒的,就像波浪推动,而海洋不变;生命是永恒的,就像演员下台了,戏剧仍在进行;大化是永恒的,花开花落,树却不会枯萎。可惜,村民不能了解这些,所以那天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笑。

  尸体要焚化之前,村民说:"依照仪式,我们要给他洗澡,换一套干净的衣服。"?quot;

  但是两个微笑的圣人说:"不!我的朋友生前就吩咐不举行任何仪式,只要按照他原来的样子放在焚化台上面就好了。"于是,死者被以本来面目放在焚化台上焚烧。

  当火点燃的时候,突然之间,烟火四射,原来那个老人在他的衣服里藏着许多节庆的鞭炮和烟火,做为他送给观礼者的礼物。

  烟火飞扬到高空,爆开时有各种缤纷的颜色,闪亮的火光照耀了整个村落。

  本来微笑的圣人疯狂地笑了起来,村民也笑起来了,马路、树木、花草、甚至焚烧尸体的火焰都在笑着,然后大家开始快乐的跳舞,过了村落有史以来最大的庆祝会,在欢笑与跳舞的时候,大家感觉到那不是一个死亡,而是一个新生命的开始、一个全新的复活。

  最后大家都知道了:如果能改变死亡的悲伤,知道生死的实相,人就不会有什么损失了!

  对我们来说,只有当我们知道快乐与悲伤是生命必然的两端时,我们才有好的态度来面对生命的整体。

  如果生命里只人喜乐,生命就不会有深度,生命也会呈单面的发展,像海面的波浪。

  如果生命里有喜乐有悲伤,生命才是多层面的、有活力的、有深度的,又能发展的。

  遇到生命的快乐,我要庆祝它!遇到生命的悲伤,我也要庆祝它!庆祝生命是我的态度,不管是遇到什么!快乐固然是热闹温暖,悲伤则是更深刻的宁静、优美、而值得深思。

  在禅里,把快乐的庆祝称为"笑里藏刀"--就是在笑着的时候,心里也藏着敏锐的机锋。

  把悲伤的庆祝称为"逆来顺受"--就是在艰苦的逆境中,还能发自内心的感激,用好的态度来承受。

  用同样的一把小提琴,可以演奏出无比忧伤的夜曲,也可以演奏出非凡舞蹈的快乐颂,它所达到的一样伟大、优雅、动人的境界。

  人的身心只是一个乐器,演奏什么音乐完全要靠自己。

  所以,即使在最悲伤的时候,也让我们过欢乐中国节吧!

  今夕,何夕?

  几年前,在电视上看到一位年华老去、身驱肥胖的老牌歌星,以一种特别沙哑而沧桑的声音,唱起她年轻时唱红的一首歌:

  啊......

  今夕何夕

  云淡风轻

  夜色真美丽

  只有我和你我和你

  才逃出了黑暗

  黑暗又紧紧的跟着你

  啊......

  今夕何夕

  溪水流

  夜风急

  只有我和你我和你

  患难相依

  这首歌的词意很简单,没有什么特别,可是看见祖母级的歌星越过了三十年时光,还回头唱这首歌,就格外感到了人生怅然的悲情。对我们而言,“今夕何夕”里有着浪漫的联想,可是对一位红透半边天的歌星而言,问起:“今天是哪一天?今晚是哪一晚?”时,恐怕都要为之心碎吧!

  由于这种悲情,《今夕何夕》到现在这在到处流行着,后来有一位年轻美丽的歌星另外唱红了一首《今夕是何夕》的歌,歌词比前者还要令人怀想:

  告诉我今夕是何夕?

  告诉我此处是何方?

  飘零的身影该向何方?

  彷徨的心无所归依。

  天注定让我遇见你,

  却为何又遥不可及?

  纵然是将你拥入怀里,

  也知道相依只是瞬息。

  如蜡炬的烧尽自己,

  如灯蛾的扑向火里,

  今后将在水里火里,

  放不下的也只是你,

  虽然相会,永远无期。

  如秋云的随风飘逝,

  如宝石的沉落海底,

  今后不止千里万里,

  见我也只有在梦里,

  长恨悠悠,无尽期。

  这首歌哀怨感伤,但它动人的不只是歌曲,而是对流行歌曲有很大贡献的慎之女士,写完这首歌不久后就离开人世了,我觉得在她一生所写的歌曲里,有两首意境最感人的歌,可以做为流行的经典,一首是《最后一夜》,另外一首就是《今夕是何夕》,其中有历经人间沧桑、看清世法无常的感慨,所以才能如此感人。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对于心思细致敏感的人,光是想到“今夕何夕”四个字就会有无限感伤,这也是中国诗歌里一种非常动人的心情,“今夕何夕”的吟唱应该是杜甫的一首《赠卫八处士》,这首诗早就是唐诗里人人会颂的经典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霜;访旧半为鬼,惊呼热衷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息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饴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仍未己,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二十年前相识的时候,你还没有结婚,今日相见,你的儿女已经成行。因为会面是如此的艰难,仿佛一举杯就喝了十大杯酒了,感知你不忘故人的的情意,喝了十悲也没有醉意。想起人生里难以重逢,就好像天上的参星与商星永远相背的转向,今夜是哪一夜啊?

  杜甫是多么深刻的触及了人生两个重要的命题,一是世事无常,二是情意难住。在生命不断的转动里,人除了感慨怀想,是无能为力的,由于今夕和何夕是梦一样,何不好好来珍惜今夜呢?

  这种无常的忧伤、难忘的情怀,历代的诗人都有不同的表白,唐朝诗人贾至有一首送别的诗是:

  雪晴云散北风寒,楚水吴山道路难;

  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

  宋朝的欧阳修写的《浪淘沙》更加细腻浪漫: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红,知与谁同?

  今年的花开得比去年更红,可惜已经无法与你共游了,想到明年的花可能比今年的花更好,但是那更可惜,因为不知道要和谁一起共赏呀!欧阳修的“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给我们一种对未来渺茫之叹,但比起杜甫情思的,是明朝诗人袁凯的《客中除夕》:

  今夕是何夕?他乡说故乡;

  看人儿女大,为客岁年长。

  戎马无休歇,关山正渺茫;

  一杯柏叶酒,未敌泪千行。

  心热如火,眼冷似灰

  读了这么多“今夕何夕”、“今朝明朝”、“今年明年”的诗歌,真让我们感觉茫然不已,一个日子在我们的生命逝去,有如闪电眨眼那样快速,有如猫爪滑过那样无声,有如和风细雨吹拂那样不可捕捉,每一天夜里,当我们忙完了一天的事物,躺在床上都不免怅忙:这就是我的一天过去了吗?

  比较敏感的人会想到今天与明天的问题,会想到昨夜,想到去年此夜,想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然后怀着一点憾然睡去。

  更敏感的人,就会因为这样失眠了!

  时间和空间的转动竟是如此的无奈,青春不在、情爱不在、人生许多可珍惜的细节都已不在了,如果我们因此情绪被波动,就会沉溺其中永无出期!我们的心仍然与从前一样热,我们的眼却不必像从前那样的热,我们或者可以在变动中有一种冷静的观照。

  我很喜欢日本的宗演禅师的座佑铭:“我心热如火,眼冷似灰。”

  宗演曾为自己立下一个终身奉行的守则:

  晨起着衣之前,燃香静坐。

  定时休息,定时饮食;饮食适量,绝不过饱。

  以独处之心待客,以待客之心独处。

  谨慎言词,言出必行。

  把握机会,不轻放过,但凡事再思而行。

  已过不悔,展望将来。

  要有英雄的无畏,赤子的爱心。

  睡时好好去睡,要如长眠不醒。

  醒时立即立床,如弃敝屐。

  这虽然是禅师自勉的格言,对于容易耽溺缅怀的我们。以是非常有用的。如果能像禅宗那样,只有今夕,就没有昨夕明夕与何夕了。他的“睡时好好去睡,要如长眠不醒。醒时立即立床,如弃敝屐。”特别使我们心惊,令我想起文天祥在处于最险恶之境时,曾写过的两句话:“存心时时可死,行事步步求生”,忠肝义胆的孤臣与云胸水怀的禅师竟有如此相似的格言,使我们知道要从绝处逢生,要昨死今生,非得有断然的气概不可。

  当代修行极有成就的叶曼居士,有一次对我说,她把文天祥的“存心时时可死,行事步步求生”,略作改动,变成“时时可死,步步求生”,真是改得妙,一个人随时随地可以死去,是多么潇洒,而一个每一步都往活的地方走,是多么勇毅。反过来,对于那些醉生梦死之辈,就是“时时可生,步步求死”了。

  晴空有云,不改蔚蓝本色

  “今夕何夕”是一个如真如幻、梦幻泡影、迷离朦胧的命题,人在某一种时空里就免不了会沦入那样的悲情,其实我们有没有好的观点来看清过往的历程罢了。

  药山禅师有一天在庭院里散步,弟子道吾与云严在旁边随侍,药山指着两颗树,一棵是枯干的树,一棵是繁茂的树,问道吾道:

  “是枯的对,还是荣的对?”

  “荣的对。”道吾说。

  药山说:“灼然一切处,光明灿烂去!”

  问云严道:

  “是枯的对,还是荣的对?”

  “枯的对。”云严说。

  药山说“灼然一切处,放教枯淡去!”

  这时候,有一位小沙弥走过,药山再问:

  “是枯的对,还是荣的对?”

  小沙弥说:“枯者从它枯,荣者从它荣。”

  药山说:“不是,不是。”

  这个故事,可以用来引证我们“今夕何夕”的观点,如果像道吾说的是荣的对,那么世界就是一片光明灿烂的锦绣了。云严看师兄说错了,就赶紧改口,但也不对,因为如果枯干是对的,世界就会萧索单调地走向枯寂之路,小沙弥说枯干的让它去枯干,繁茂的让它繁茂,这也不对,因为这样就失去了人生的观点,不能自己

  做主了。

  对一棵树,枯是荣的最后,荣是枯的最初,因此枯与荣是不可分的,枯荣是一,没有分别。在药山的眼中,是进入了枯荣的本质,他眼里就是树。

  对一个人的情境,今夕是昨人的结果,昨夕是今夕的过程,因此今夕和昨夕是不可分的。人生的路是一,没有分别,我们能不能有真实之眼去超越枯荣的表像,来看见自己的本质年呢?

  有时候在月明星稀的夜里,我也会不知不觉的吟颂起白光的《今夕何夕》,这时候我就会想,我们不要畏怯生命的感怀、生命是忧伤,乃至生命里忘不了的悲情,那就像晴空里有云,早晨有飞舞的晨曦,黄昏有辉煌的晚霞,都不能改变太空蔚蓝是本色,有时反而增加了蓝天的绚丽。

  飘过、美丽过,一点也不染做,是多么的好呀!

  庞居士问赵洲禅师:

  “有一切无关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让我们深深吸一口气,再来看赵洲的回答:

  “他不是人!”

  能和一切有关,能从昨夕走到今夕,还能怀抱做希望走向生命的远方,在某一个层次上是幸福的!

  金色莲花

  有一次,南泉普愿禅师偶然到达一个村庄,不料见到庄主在庄外迎接。

  这使南泉大为惊讶说:"我凡是要到一个地方,事前从未告诉别人,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呢?"

  庄主回答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土地公说你今天会来,所以就出来迎接。"

  南泉叹口气说:"这是我修行还未到家,所以才会被鬼神看到呀!"

  若鬼神可见,则仍在"有"里,要"空"到鬼神不见才是极处。

  处辉真寂禅师就任方丈那一天,一位和尚问他:"释迦牟尼佛说法时,地上常常开出金色莲花,今天你就职方丈,我们可发看到什么祥瑞呢?"

  真寂说:"我只是扫却门前雪罢了!"

  南泉禅师与真寂禅师告诉我们的是同样的东西,真正的大道不需要任何神通与炫奇的涂染,地涌金莲当然是很好的,但没有金色莲花的平常时候,也是很好的。

  玄妙能动人,却不如平常平易来得真实有情味,让我们人我两空,善恶具离。修行人因此不必炫奇神通,也不要执著神通,同样,对待有神通的人,也要有平常的心。

  神秀的徒弟道树禅师,和几个学生住在山上的时候,常出现一个异人,穿着奇怪,讲话十分夸张,并能随意变化,常化成佛、菩萨、罗汉等等形象。道树的学生都很害怕,但也不能对他如何,这位怪人一连作怪长达十年之久,最后终于消失了。

  道树弟子说:"这个术士为了欺骗人心,施出千方百计,我应付他的方法,只是不见不闻。他的诡计虽然层出不穷,总有使完的一天,我的不见不闻则是无尽的。"?quot;

  僧稠神师住在嵩岳寺的时候,跟随他的有百位僧人,寺里的泉水正好够喝。一天诵经进,有一位妇人,穿破衣夹着扫帚,坐在台阶上听经,众僧便诃遣她,妇人脸有愠色,以脚踏泉,泉水立刻就枯竭了,人也随之化去。

  众僧惊慌的禀告僧稠禅师,禅师叫了三声"优波夷!"妇人才现身。禅师说:"众僧行道,宜加拥护。"妇人用脚拨泉水,水即上涌,众人才知她是神人。

  僧稠在鹊山修行时,也有神来挠之,抱肩捉腰,气虚项上,僧稠因而入甚深禅定,九日才起。

  后来,他住在怀州王屋山,闻两虎相斗,咆声震动山林,僧稠用锡杖丢去,两虎止斗而去,这时有两卷仙经出现在他的禅床,他说:"我本修佛道,岂拘哉中长生者科?"说完,仙经就消失了。当他移住青罗山的时候,有时打坐疲困,在床前舒脚,便有天神来扶脚,令他重新跏坐。

  这使我们知道,修行者四周必有神异之事,神人或扰或助,那是犹其余事,若能心净神空,则神通是自然的外境,既是外境,就应该放下。

  在日本,把素食者称为"精进者",素食则叫做"精进料理",这是最近我到日本旅行才知道的,我很喜欢"精时料理"的名词,它使素食不再是静态的,而成为一种行动,或者一种实践,我觉得这个名词是宜于沉思的。

  由于素食的关系,使我感觉到旅行的时候常常带来不便,若到西方国家,往往只有以面包和生菜沙拉果腹。但这种不便也不只发生在旅行,就是在国内赴朋友的饭局也常觉得惭愧,因为满桌的珍肴都无以下箸,还要叫主人特别准备一碗清淡的素面,这样,主人常觉得招待不周,而我则为带给人麻烦,心中不安。

  在城市里还好,因为城里到处都有素食餐馆,饭局又多在餐厅进行,即使在荤菜馆子里,请厨子做两样素菜也不困难。一旦到了乡下,常弄得备菜的主妇手忙脚乱。

  其实,素食者是很随缘随意的,青菜豆腐、酱菜花生就感到与山珍海味无异,只是使主人觉得招待不好,我的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近来住在乡下,又逢年关,来请吃尾牙的乡下人很多,我很喜欢那种热闹的场面,常一再的嘱咐只要一盘素菜、一碗白饭就是最好的招待,或者只要一盘素炒米粉就够丰盛了,却由于乡下人盛情,常为我一个人做了五、六道素菜,这就便我心怀愧疚,一来我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二来从没做过素食的主妇一定费了不少心血,三来我何德何能接受如此的盛情呢?

  所以,我常想到,中式的素食还可以有更大的改进,使其更方便、合乎营养、不致浪费。像在日本的传统式餐馆,不论城乡,菜单里都会有"精进料理"一栏,最常见的是一碗面,其次是"定食"。定食以划格的餐盘盛装,内有白饭一碗,味噌汤一碗,小菜三、四样,既简单又清爽,日本食物分量不多,总可以吃得干净,也不至于撑饱,真是最好的素食形式。

  因为到处都有"精进料理",使我在日本旅行感到并无不便,偶尔到没有素食的馆子,只要在白纸上写"精进料理"四字,也都能很快的送来一份定食。可见日本人虽爱吃海味,素食还是很普遍而有传统的,他们对素食也十分敬重。

  "精进料理"这四个字,使我们吃素食时可以感受到素食的意义。因为"精进"乃是菩萨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中很很需要的一环,使我觉得连吃饭时都能常怀感恩与精进。

  我也喜欢香港人把素食称为"上素",例如"麻油上素"、"罗汉上素"、"豆腐上素"等等,在广式茶楼里,虽然大部分是大鱼大肉,但通常有一味"罗汉上素捞面"或汤面炒面",还有一味是"芥蓝上素",对素食者而言,如此简单的食物,滋味确在满桌荤腥之上,所以堪称为"上素"。

  素食当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个人能以素食维生是分内应为,因为人不应该为了满足一已的口腹之欲,用动物的生命作牺牲,可是若由于素食带来不便,甚至招来别人的物议,那就让我常怀惭愧心了。

  我想起六祖慧能在二十三岁时主顿悟了,可是他在近四十岁才出来弘法,其中有十七年的时间他住在人群里,甚至有许多年隐居在猎人队里吃肉边菜,却没有人发现他是禅宗祖、法门龙象,这种情怀真是伟大无比。可见重要的还不在于吃精进料理,而在于,不管吃什么料理,内心都一样的明激与精进。

  在台湾,不只是荤菜常一盘盘倒掉,即使偶尔吃素食宴席,也总是分量太多,糟踏了食物,像日式的"精进料理"或港式的"上素"都是值得提倡的。虽说名相并不重要,但我多么希望,在"精进"及"上素"中,我们能体会到素食更深刻的意义!

  当我们读到了四祖道信对牛头法融说:"快乐无忧,故名为佛。"真是令人深深的感动,对于我们修行佛道的人是无与伦比的教化,像我们在生活里还有许多的烦恼、不安、忧伤,心灵中充满了喧闹、哀愁、骚动的人,哪进而配谈什么是佛呢?

  我们先不说学佛,沅是说学习快乐无忧好了,一个人如实的生活,才知道"快乐无忧"四个字是多么艰难。

  信仰佛教最虔读的西藏人民,他们互相问候的话,不是"呷饱也未?"不是"恭喜发财!"而是"吉祥如意。"人人在见面或分别时,总是双手合十,互道"吉祥如意"!我觉得,吉祥如意与快乐无忧很相近,但犹不如快乐无忧那样的浅白。

  我们现在来看"快乐无忧,故名为佛"的出处,我且用分行来重排国祖道信这一段对真要的开示:

  "无百千法门,同归方雨,河沙妙德,总在心源。

  一切戒门定门慧门,神通变化,悉自具足,不离汝心。

  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困果,皆如梦幻。

  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

  人与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虚旷,绝思绝虑。

  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无阙少,与佛何殊,更无别法。

  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观行,亦莫澄心,莫起贪念,莫怀愁虑,荡荡无碍,任意纵横,不作诸善,不作诸恶。

  行住坐卧,触目遇缘,总是佛之妙用,快乐无忧,故名为佛。"

  快乐无愤愤乃不是感官个体户满足的层次,而是任心自在,遇到任何的因缘都是佛法的妙用,这是万里无云,浩浩青天的境界。也是达摩祖师说的:

  亦不睹恶而生嫌,

  亦不观善而勤措;

  亦不舍智而近愚,

  亦不抛迷而求悟。

  当牛头慧忠禅师说:"人法双净,善恶两忘;直心真实,菩提道场。"--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有源律师问:"和尚修道还用协否?"在珠慧海说:"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饿来吃饭,困来眠。"曰:"一切人总如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南泉普愿禅师快圆寂时,弟子问他:"和尚百年后,向什么处去?"他说:"山下作一头水牯牛去。"

  弟子说:"我可随师父去吗?"他说:"可以,你如果要跟我去,别忘了衔一茎草来!"--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洪州水老和尚说:"自从一吃马祖蹋,直至今笑不休。"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云门文偃禅师说:"日日是好日。"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沩山灵祐禅师说:"一切时中,视听寻常,更无委曲,亦不闭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譬如秋水澄澄,清净无为,澹泞无碍,唤他作道人,亦名无事之人。"--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黄檗希运禅师说:"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终日行,未曾踏着一片地。与么时,无人我等相,终日不离一切事,不被诸境感,方名自在人?quot;--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仰山慧寂禅师说:"我这里是杂货铺,有人来笕鼠粪,我亦拈与,他来笕真金,我亦拈与。"--这是快乐无忧是佛。

  我们看历代祖师,真的是个个活泼纵跳、生意盎然。快乐无忧,这种无忧不是来自后世极乐的期待,而是今生生活的承担,是如实的接受生活,要在今世,甚至此时此刻就无忧。

  因此,有人问石头希迁禅师:"如何是解脱?"

  他说:"谁缚汝!"(没有人绑你,为什么求解脱呢?)

  "如何是净土?"

  他说:"谁垢汝?"(没有人污浊你,为什么求净土?)

  "如何是涅槃?"

  他说:"谁与生死与汝?"(没有人给你生死,到哪里去求涅槃呢?)

  无时不是解脱之境,无处不是净土的所在,永远都在涅槃之中,长空不碍白云飞,好一个快乐无忧是佛!

  临济宗的祖师临济义玄,他对弟子无情的棒喝在禅宗史上很有名,但他在追随黄檗希运习禅的时候,也被打得很惨。

  他在黄檗处已经很久了,每天只是随大众参禅,有一天首座和尚睦州问他:"你在这里多久了?"临济说"三年了。"睦州又问:"曾经参问过师父没有?"

  他说:"不曾参问。"

  "为什么不问呢?"

  "不知道问个什么?"临济说。

  睦州就建议他:"何不问'什么是祖师西来意'呢?"

  临济觉得有理,就跑去问师父:"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但话还有问完,就被黄檗打了一顿。他回来后,睦州问他结果如何,他难过的说:"我的问声未绝,师父就把我打了一顿,不知如何是好?quot;睦州叫他不应该这样就泄气,不妨再去问同样的问题试试看。

  临济连续去问三次,三度被打。

  临济暗恨自己愚鲁,又觉得可能与黄檗因缘不契,就向黄檗告辞,黄檗教他去见大愚和尚。

  临济到了大愚那里,大愚问他:"从什么地方来?"

  他说:"从黄檗那里来的。"

  大愚问:"黄檗对你有什么教导?"

  临济委屈的说:"我三次问祖师西来意,三次都被打一顿,到现在还知道过错在哪里?"

  大愚说:"这个黄檗这么老婆心切,为了你能彻底解脱,竟动手打了你三次,让你来这里问什么有过无过!"

  临济被大愚一说,忽然彻悟了,感叹的说:"原来佛法无多子!"

  大愚一把抓住临济的衣领大骂:"你刚才还说自己不知道错在那里,现在又说佛法无多子!是什么道理,快说,快说!"

  临济没有回答,伸拳就向大愚的肋下打去,大愚把他的拳头托开,对他说:"这是你师父黄檗的事,和我无关。"

  临济于是告辞大愚,回来重见黄檗。黄檗看到他就说:"你这样来来去去,有什么了期?"

  临济说:"我回来是因为师父的老婆心切。"

  黄檗说:"大愚这个大汉如此多嘴,等我见了他一定要打他一顿。"

  临济说:"说什么见到才打,今天就该打。"说着,就打了黄檗一巴掌,这一掌使黄檗开心大笑。

  我们读到《景德传灯录》里的这段故事,就好像看电影一样,禅师的举止真是栩栩如生,一个禅师不管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弟子,都是出自最大的慈悲与善意。这一点,弟子也知道,临济在被痛打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丝毫恨意,只是为自己不能明白被打的意义而感到伤心罢了。这使我们知道师父与弟子之间极深刻的情感。

  我很喜欢"老婆心切"这四个字,使我们想起了自己的祖母与母亲,她们的打骂,无一不包涵了最深切的期许与热爱,如果我们只看"婆婆妈妈"的一面,而不能进入"婆心",就难以知道老母亲的爱是多么温柔深长了。同样的,若我们无法体会禅师的"老婆心切"就不能看见棒喝的时候有多么大的期许。

  当临济见到大愚时,大愚为了黄檗连打临济三顿感到他"老婆心切",如果没有婆心,一次都懒得打了,何况是三次呢?禅师对弟子的棒喝与母亲对孩子的打骂,其本质是一样的。

  我国古代有一个叫韩伯俞,他小时候常常被母亲打,便他从不哭泣,有一天他挨打的时候,却伤心的哭了,他母亲大为惊奇的问他:"以前你被打时,从来不哭,今天为什么哭了呢?"

  韩伯俞说:"以前妈妈打我,我感觉很痛,知道妈妈身体很健康,但是今天我不觉得痛,想到妈妈已经年老体衰,怎么能不哭呢?"

  不只是母亲自然有婆心,孩子对待母亲也应该有婆心;不只师父结弟子有婆心,弟子对师父也应该有婆心。

  禅的进行是在开启有的空性,表面上是无情的,但在无情的表面里隐藏的却是无私的至情,要习禅,一定要了解这种至情才好。

  到南部演讲,一位计程车司机来看我,送我一袋莲雾。

  他说:"这莲雾不同于一般莲雾,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莲雾有什么不同吗?"我把莲雾拿起来端详,发现它的个儿比一般莲雾小一点,颜色较深,有些接近枣红。

  "这是林边的莲雾,是我家乡的莲雾呀!"他说。

  "林边不是生产海鲜吗?什么时候也出产莲雾呢?"我看着眼前这位出身于海边,而在城市里谋生的青年,他还带着极强的纯朴勇毅的乡村气息。

  青年告诉我,林边的海鲜很有名,但它的莲雾也很有名,只可惜产量少,只有下港人才知道,不太可能运送到北部。加上林边莲雾长得貌不起眼,黑黑小小的,如果不知味的人,也不会知道它的珍贵。

  来自林边的青年拿起一个他家乡的莲雾,在胸前衬衫上来回擦了几下,莲雾的光泽便显露出来,然后他递给我叫我当场吃下去。

  "要不要洗一下?"我说。

  "免啦,海边的莲雾很少洒农药。"

  我们便在南方旅店里吃起林边莲雾了,果然,这莲雾与一般的不同,它结实香脆、水分较少、比一般莲雾甜得多,一点也吃不出来是种在海边的咸地上。我把莲雾的感想告诉了青年,他非常开心地笑起来,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今天我出门要来听你的演讲,对我太太说想送一袋莲雾给你,她还骂我神经,说:'莲雾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就说了:'心意是最贵重的,这一点林先生一定会懂。'"

  我听了,心弦震了一下,我说:"即使不是林边的莲雾,我也会喜欢的。"

  "那可不同,其他莲雾怎么可以和林边的相比!"他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拿一个莲雾在胸前搓搓,就请他吃了,我们两人就那样大嚼林边莲雾,甚至忘记这是他带来的礼物,或是我在请他吃。

  话题还是林边莲雾,我说:"很奇怪,林边靠海岸,怎么可能生出这样好吃的莲雾?"

  "因为林边的地是咸的,海风也是咸的,莲雾树吸收了这些盐分,所以就特别香甜了。"他说。

  "既然吸收的盐分,怎么会变成香甜呢?'

  "它是一种转化呀!海边水果都有这种能力,像种在海岸的西瓜、香瓜、番茄,都比别地方香甜,只可惜长得不够大,不被重视。也可以说是一种对比,就像我们吃水果,再不甜的水果只要沾盐吃,感觉也会甜一些。"这一段话真是听得我目瞪口呆,从盐分变成香甜感觉上是那样的自然。

  看我有点发怔,青年说:"这很容易懂的,就像如果我们拿糖做肥料,种出来的不一定甜,前一阵子不是有些农人在西瓜藤上打糖精吗?那打了糖精的西瓜说多难吃,就有多难吃!"

  在那一刻,我感觉眼前的林边青年,就是一位哲学家。后来,他告辞了,我独自坐在旅舍里看着窗外黯淡的大地,吃枣红色的林边莲雾,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感念这青年开老远的车,送我如此珍贵的礼物,也感念他给我的深刻启发。

  在生命里确实是这样的,有时我们是站在咸地上,有时还会被咸风吹拂,这是无可如何的景况,不过,如果我们懂得转化、对比,在逆境中或者可以开出更香脆甜美的果实。

  这样想来,林边莲雾是值得欢喜赞叹的,它有深刻的生命力,因而我吃它的时候,也不禁有庄严的心情。

  在往南投山中的小路,两旁的荔枝树结满果实,果实都已成熟了,泛着深沉饱满的红色,累累团聚在柔软的枝条,仿佛要垂到土地上一般。

  荔枝园里戴斗笠的农妇正忙着收成,在蔚蓝的天空下,空气轻轻地流动,使忙碌采收荔枝的动作呈现出一种安静优美的图像,有如印象派的田园作品。

  在这块土地上,我每回看到农作丰收,看到农人收成自己的辛勤果实,都感到深受震动,童年每一次收成的欢愉就从深处被唤出来,觉得生命或不免悲苦,收成至少使我们感受到有一个幸福的希望。

  尤其是在这条路,正要去拜见印顺导师,使我的心似乎随着山路往上提升,因为这是我向往已久的心愿了。

  我在学佛之初,曾深受印顺导师所著《妙云集》的影响,当时对佛经一知半解,阅读经典格外辛苦,常常往佛教的书店去钻,一次就搬回来一大箱书,有一次请回一套《妙云集》看了一个月之久,我长久以来对佛教的迷团都在这套书里找到了答案,而我在思想上无法转动的疑窒,也在《妙云集》里得到了疏解。

  一直到现在,印顺导师的《妙云集》还对我有几个重要的影响,一是要出世与入世并重,二要佛学与学佛并行,在要大乘与小乘同钻,四要超越神化与俗化,五要走向平实与长远,总而言之,就是在中道里,一步一步稳健的向前。

  对初学佛的人,不免多少会落于两边,例如认为佛教是在寻找来世的解脱之道,因此就忽视了今生;例如认为实践是唯一重要的,不必浪费时间阅读经典;例如要就学大乘菩萨,小乘实在不值一观;例如着眼于炫奇的神通,不能回观平凡的众生;例如追求感应,而不能落实于现实生活……,我在刚开始的时候,偶尔也会有这种偏失,幸好那时候读了《妙云集》,使我知道,真正的佛教实有更宽广的风格与更高远的境界,尤其是其中的"佛法概论"、"成佛之道",以及关于经典的讲记,更使我的眼界大开,从此读佛经有如开罐饮蜜,终于尝到法味。

  是以后来有人问我初学佛的人应该读哪些佛书,我都劝他们读《妙云集》,如果没有时间,读读《妙云选集》也是很好的,能建立起我们坚强的正知正信的基础。

  由于有这一段《妙云集》的因缘,在我的心中,印顺导师是"和天一样高"的法门龙象,若以学术成就观之,也是国宝级的人物。这些年来,我参访过不少高僧大德,唯有印顺导师近年隐居山间,不接见访客,一直无缘亲近,这次因缘殊胜可民拜见,竟使我在前一天的晚上为之失眠,甚至快到他居住的地方,心口不由自主的怦怦乱跳,随行的朋友说,看我兴奋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个修行的人。

  导师果然隐居在荔枝园子里,屋前屋后都被荔枝园包围,他的待者出来接待我们,手里端一盘荔枝说,导师身体违和,所以在楼上休息,嘱我们先吃点荔枝,他要上楼通报。我便边吃荔枝边观察环境,导师住在一幢极朴素整洁的二层洋房,屋前有一个格局虽小,却花树繁盛的花园,蝴蝶、蜜蜂、蜻蜓在院子里飞舞,不时传来一声极清越的鸟声,即使是早晨时分,也可心感受到这是极端宁静的所在。

  同行的雅璇看我荔枝已经吃了半盘,说:"我们还是先上楼向导师请安吧!"

  导师坐在临东边的大窗前,看到我们,露出和煦的微笑说:"你们来了呀!坐坐!"声音清爽结实。

  礼拜过后,一时不知说什么,竟沉默了一阵,他微笑的看着我们说:"你们的信我收到了,问的问题都很大呀!恐怕短短的时间说不清楚。"这时我才正视他,发现与在书里得到的印象有一点点的不同,书里的导师智慧如海,是严肃而知性的,就是看他的相片看起来也是威严庄肃,但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导师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慈悲的香气,那样的温和而感性,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导师已经八十四岁,但他的气色看起来好极了,就像窗前荔枝的颜色,他坐在那里,给我的感觉是窗内窗外都有太阳。对于我们的来访,他很高兴,一直问我:"喝茶了没有?"当他说一句时,使我想起赵州禅师。

  我对导师说,我读过他的《妙云集》,还有《中国禅宗史》和《空之探究》获得许多法益,他不住的说:"很好,很好。"

  我会读《中国禅宗史》和《空之探究》,是有一次我的皈依师父圣严法师问我:"你读过《中国禅宗史》和《空之探究》没有?"

  我摇头。师父说:"你好好的读,对你了解禅宗是有帮助的。"后来我仔细阅读,果然给我很大的开启,理清了我对禅宗一些纠葛的思路。我把这一段报告给印顺导师听,他说,中国禅宗自己发展出很伟大的风格,它丰富了禅定的内容,使其可以在生命里实践,甚至在生活的每一细节展现出来,尤其是六祖的顿司禅,使禅的生气勃发,成为般若的大海,真是了不起的成就,所以中国人应该特别珍惜禅宗。

  我又问说:"禅宗是不是大乘呢?"

  导师笑起来:"当然是了"。

  他的理由是,禅宗里讲身心净化,是要内净自心,外净世界,不是自我求了脱,因为一旦破了我执,世界与我就无所分别。而禅者也讲慈悲与智慧,其修行的顿悟,正是慈悲与智慧真正的实现。

  说:"最重要的是实践,实践是禅最要紧的东西。"

  许多人都知道印顺导师是当代伟大的思想家,对佛教学术有非凡的贡献,甚至以为他是个"学者",其实在他的著作里,经常提示学人要实践,要学佛与佛学并重,不可使佛教成为理论。他自己当然是个实践者,他一向主张不只佛教徙要实践佛法,也要用佛法来改善现实社会,使佛法成为改进世间的方法,那是因为佛法以有情为本,它应该以大众为对象,使众生得到利益。

  导师自幼体弱多病,经常活在生死边缘,我们读《印顺导师学谱》就知道,他几乎年年都生大病,有好几次甚至预立遗嘱,可以说他从来没有健康过,但是他从二十六岁开始佛学写作,五十几年来从未间断,时常病倒在床,仍然著述不断,他的信仰之坚定,毅力之坚强都是非凡的,他的为法忘躯就是最伟大的实践,也正是大乘菩萨的精神。

  他常说:"信仰佛法,而不去实践,是本末倒置的。"我们今天读导师的书,应该认识到他的实践精神才好。

  后来,我们把椅子搬到院子来谈,导师的谈兴很好,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丝毫没有老态,他说到文殊佛教中心在谈的两上题目:"佛教徙应不应该有王永庆?""佛教徙的婚姻面。"他说,佛教徙应该用向个角度看问题,一是自然,二是广大,三是圆融。金钱与婚姻都可以作如是观,只要有正命正业,佛教徙赚大钱没什么不好,正可以回馈社会,做布施行。婚姻也是如此,若能互相鼓舞,也可以成为佛化家庭,对社会有正面和良性的影响。

  他说:"我们学佛的人不要看这个也不对,看那个也不对,什么都要扫来心里放着,这就是自寻烦恼。"导师的幽默,使我们听了都哈哈大笑,感觉到如同院子的阳光一样温暖。

  我们谈了近两个小时,侍者来说导师该休息了,大家才恭送导师回房。

  在回来的路上,有一个人问我:"为什么称印顺导师为导师呢?这是个很特别的称呼呀!"

  这个因缘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导师在三十六岁时(一九四一年),他的学生演培法师在四川合江县法王寺创办王学院,礼聘他为"导师",从此学众都称他"导师"。他初来台湾,台北善导寺也聘为"导师",从此教内外都称他为导师。正如后辈学佛的人称"广钦老和尚"、"宣化上人"、"悟明长老"、"忏公"(忏云上人)、"圣严禅师"、"星云大师"、一样,"印顺导师"也标明并彰显了他名称的物质,正是引"导"千千万万的佛子走向学佛正轨,足以为人天"师"范。

  告辞导师下山的路上,我感到天地清朗,南投山上正飘浮着几朵单纯洁净的白云,俯视着人间,我想到导师曾写过一首偈:

  愿此危脆身,仰凭三宝力;

  教证得增上,自他感喜悦。

  不计年复年,且度日又日;

  圣道耀东南,静对万簌寂。

  思及导师的人格与风范,在仰观苍空的时候,使我们有豁然之感,而天上的白云则是自由而曼妙,恍如最庄严的白莲花,在最高的地方,犹自在开放!

  有一位和尚去问临济义玄:"如何是真佛、真法、真道,乞师批示。"

  临济说:"佛者心清净是。法者心光明是。道者处处无碍净光是。三即一,一即三,皆空而无实,有如真正道人,念念不间断。达摩大师从西土来,只是觅个不受惑的人,后遇二祖,一言便了,始知从前虚用功夫,山僧今日见处与佛祖不别,若第一句荐得,堪与佛祖为师。若第二句荐得,堪与人天为师。若第三句荐得,自救不了。"

  他说明了三个重要的观点,就是"心清净"、"心光明"、"处处无碍净光",若能了知这三者,一句话就完了,何必虚用许多功夫!

  在禅宗里,我们时常讲到"开悟",以禅的第一义谛而言,"开悟"是证得空性,得到彻底的解脱。但是从凡夫的视界看来,开悟是多么遥远的事,然而,遥远并非一定不可及,我觉得,每天都能开启一些智慧、发起更大的悲悯、能有新的超越与承担,使似清净一点、光明一点、自在一点,虽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也算是一种"开悟"了。

  印顺导师曾写过一篇文章《解脱者之境界》,认为证得者法真性的境地是无法形容的,如果从方便去说,约可由三事表达:

  一,光明:那是明明白白地体证,没有一丝的恍惚与暗昧。不但是自觉自证,心光焕发,而且有浑融于大光明的直觉。

  二,空灵:那是直觉得于一切无所碍,没有一毫可粘滞的。经中比喻为:如手的扪摸虚空,如莲华的不着尘垢。

  三,喜乐:由于烦恼的滥担子,通身放下,获得从来未有的轻安、法乐。这不是一般的喜乐,是离喜离乐,于平等舍中涌出的妙乐。

  因此,解脱者的心境是"不忧不悔"、"不疑不惑"、"不忘不失"。

  印顺导师对解脱者心境的说法,可以与临济禅师的话对照来看,我们虽无法恒常保有光明、空灵、喜乐之心,生活里却也有不少光明、空灵、喜乐之境,那么,就从那里时入吧!时常提起光明的念头来照亮生命、提起空灵的观点来超越生活、提起喜乐的心来洗去苦恼的尘埃,这就是一步一步走向"开悟"、"不受人?quot;、"解脱者"的道路了。

  惠明向六祖慧能请法之后,又问六祖:"还有密意否?"六祖说了一句明照千古的话:"密在汝边!"

  追求开悟的人总会不自觉的想:"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的方法或通道去寻找智慧或开悟呢?"

  其实,最大的秘密是在生活、在自我、在生命历程的每生个环节,只看人有没有承担、能不能开启而已。我们如实的生活,在生活中得到一丝清净、光明、自在、空灵、喜乐,都能时时觉照到"密在汝边",这是在堪忍世界中还能奋起,坦然向万里无寸草处行去的、最大的密意!

  英国作家卡莱尔在《英雄与英雄崇拜》一书里,这样界定人间的英雄:

  "大勇无畏,勇中有温柔之情的人。"

  "独具慧眼,达于永恒深处的人。"

  "以生命火,来照亮真实之光的人。"

  "甘于沉默,不爱自我炫耀的人。"

  "情智交融,有似云雀般欢愉的人。"

  "自我节制,因节制而高雅的人。"

  "喜爱无限,公然向死亡挑战的人。"

  "天真自然,明亮一如赤子的人。"

  "生而忠诚,因忠诚而伟大的人。"

  "洞察明锐,以直觉便能看见神圣的人。"

  ……

  这些话,使我们知道英雄何以为英雄,而这些特质,都是大乘菩萨的特质,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说吧:菩萨,正是最伟大的人间英雄!菩萨行,正是最高远的英雄行径!

  菩萨与一般有间英雄最大的不同是,菩萨从不以为自己是英雄,而是随顺在众生之中,与众生同样的仰望。此外,菩萨不求世间的名利与权位、菩萨不被时空所拘限。

  菩萨有无喧的胸怀,但不认为自己的胸怀够广大。

  菩萨有无尽的慈悲,但不以为自己的慈悲够深切。

  菩萨有无量的智慧,但不以为自己的智慧够宏伟。

  菩萨有无限的柔软,但不以为自己的温柔够细腻。

  菩萨是人间的英雄,这一点是, 可以确定的,但菩萨之所以为菩萨,是在他的无求、无私、无怨、无悔、无往、无着。

  英雄的成功,是时代与环境改革的标帜,是在无数凡夫的枯骨上站立的。

  菩萨的成功,是使凡夫都成为菩萨,使最苦难之地,犹有最高洁的心灵,使最烦恼浊恶之地,也应成最清净殊胜的国土。

  英雄,是历史的旗帜。

  英雄,是永恒的诗歌。

  英雄,是浓云中的闪电人,是危崖间的走索者。

  菩萨,是温暖柔和的日月,是架在危崖间让人走过的桥。

  英雄的歌谣总是写在书册,以美人的幽魂镶边,用醇酒的熏陶作注。

  菩萨的诗章则是流在空中,用智慧的馨香做油,以慈悲的清净为火。

  不断的燃烧,却不留形骸,成为永恒的蓝天的一部分。

  读《阿含经》最常从眼前跃起的是四个字:"人间游行"。

  佛陀成道以后,在人间各处游化,有时也到天上去说法,在《杂阿含经》最后一部分,都是佛陀为鬼神说法的记载,很有意思的是,佛对"天子"说法总是住在舍卫国的槮树给孤独园,天子们则都是在半夜来请佛陀开示。而在佛为夜叉鬼、针毛鬼、鬼子母等百千诸鬼说法时,都是佛陀在"人间游行",晚间接受鬼的供养,住在鬼所变化的居处。

  经典一开始的时候,都是:

  "如果我闻。一时,佛在某某国人间游行……"

  我很喜欢经典这样的开头,光是"如是我闻,一时,佛在人间游行"这几个字就够令人沉思了。

  《增一阿含经》的"听法品"里,曾记载佛陀到刁利天宫为母亲摩耶夫人说法。

  帝释问佛:"为用天食?为用人食?"

  佛言:"用人间食。所以然者,我身生于人间,长于人间,于人间得佛。"

  于是,佛在天上就吃人间的食物(在天上想来,是十分粗糙的东西),共吃了三个月,娑婆世界的众生很想念佛,优填王首先用榭檀木刻佛像,波斯匿王首先用黄金塑佛像,传说这是佛教有佛相的开始。

  经上还有一位佛的弟子,死后升天,怀念佛陀,以神通力变化到佛面前,可是他身体却站不起来,他细致的身体如酥油一般软瘫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佛陀教他身体变粗糙一点,才能在人间站立。

  相对于六道里的天道、阿修罗道,乃至于鬼王,人都是非常粗糙的,吃的食物也很不佳,这真是无可如何的事。

  不过,当我们想到佛陀选择在人间成道,并且乐于在人间游行,即使住在辉煌的天宫,仍然与我们一样吃着人间粗糙的食物,光是如此,就值得我们感恩,因为仅仅"人间游行"四字就有深刻的大慈悲在。

  我们也是天天在人间游行,可是我们做了什么?又想选择了什么呢?

  苏东坡有一次游江西庐山,见到龙兴寺的常聪和尚,两人熬夜讨论"无情说法"的公案,第二天清晨醒来,他听见了溪流的声音,看见清净的山色,随即赋了一偈:

  溪声便是广长舌,

  山购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

  他日如何举似人。

  自已觉得意犹未了,又在柔和的晨光中写下两偈: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庐山烟雨浙江潮,

  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元来无一事,

  庐山烟雨浙江潮。

  这三首偈广为传诵,被看成正好可以和青原惟信禅师说的山水观前后印证:"三十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后亲见亲知,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如今得个休歇处,依旧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苏东坡的三首偈后来一直被讨论着,特别是第一首,云堂的行和尚读了以后,认为"溪声"、"山色"、"夜来"、"他日"几个字是葛藤,把它改成:

  溪声广长舌,

  山色清净身;

  八万四千偈,

  如何举似人。

  有一位正受老人看了,觉得"广长舌"、"清净身"太露相,一首偈于是被改成了对联:

  溪声八万四千偈,

  山色如何举拟人。

  庵禾山和尚看了,摇头说:

  "溪声、山色也都不要,若是老僧,只是'嗯'!一声足够!"

  许多人都觉得庵禾山和尚的境界值得赞叹,我认为,苏东坡的偈仍是可珍爱的,如果没有他的偈,庵禾山和尚也说不出"嗯!一声足够"了。

  文学与佛性之间,或者可以看成从一首偈到一声嗯的阶梯,一路攀爬上去,花树青翠,鸟鸣蝶飞,溪声山色都何其坦然明朗的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到了山顶,放眼世界全在足下,一时无活可说,大叹声:嗯!

  可是到山顶的时候总还有个立脚处,有个依托,若再往上爬,云天无限,由除了"维摩诘的一默,有如响雷"之外,根本就不想说了。

  沉默,就是响雷,确科是最高的境界,不过,对于连雷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锣鼓齐催,是必要的手段。

  我想到一个公案,有一个和尚问慧林慈爱禅师:

  "感觉到了,却说不出,那像什么?"

  "哑子吃蜜。"慈爱的回答。

  "没有感觉到,却说得有声有色,又像什么?"

  慈爱说:"鹦鹉学人。"

  用文学来写佛心,是鹦鹉学人,若学得好,也是很值得赞叹,但文学所讲的佛与禅,是希望做到"善言的人吃蜜"。能告诉别人蜜的滋味,用白瓷盛的蜜与破碗装的蜜,都是一样的甘甜。

  我的文章,是希望集许多响雷,成为一默。

  也成为,响雷之前,那光明如丝、崩天裂云的一闪。

  有时候,我说的是雷声闪电未来之前,乌去四合的人间。

  那是为了,唯有在深沉的黝暗中,我们才能真正热切期待破云的阳光

  一朵花

  在晨光中

  坦然开放

  是多么从容!

  在无风的午后

  静静调落

  是多么的镇定!

  从盛放到调谢

  都一样温柔轻巧!

  春天的午后,阳光晴好,我在书房里喝茶,看着远方阳光落在山林变化的颜色。

  有一位年轻的朋友来访,开门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她原来娟好清朗的脸上,好像春天的花园突被狂风扫过,花朵落了一地那样萧索狼藉。

  我们对坐着,一句话还没有说,她已经泪流满面了,而对这样的情况我除了陪着心酸,总说不出什么话。在抬眼的时候,想起许多许多年前一个午后,我去看一个朋友,也是未语先流的相同画面。

  有时候,在别人的面影里我们会深刻的看见自己,那时,就会勾起我们久已隐忍的哀伤。

  这几年,我的感受似乎有点不同了,当我看到人因为情感受创而落泪的时候,使我在心酸里有一种幽微的欣慰,想到这在这冷落无情的社会,每天耳闻的都是物质与感官的波澜,能听到有人为爱情而哭,在某一个层面,真是好事。这样想,听到悲哀的事,也不会在情绪上像少年朝代那样容易波动了。

  我和年轻朋友默默的,对饮着我从屏东海岸带回去业的"港口茶",港口茶是很奇特的一种茶,它入口的时候又浓又苦,在喝第一杯的时候几乎很难去品味它,要喝了两三杯之后,才感觉到它有一种奥妙的舌香与喉韵,好像乐团里的男低音,或者是萨克斯风,微微的在胸腔中流动,那时才知道,这在南方边地平凡的茶,有着玄远素朴的魅力。

  喝到苦处,才逐渐清凉

  我和朋友谈起,在二十岁的时候,我就喜欢喝茶,那时喜欢茉莉香片或菊花茶,因为看到花在茶杯中伸展,使我有着浪漫的联想。那时如果遇到了港口茶,大概是一口也喝不下去

  。

  后来。我喜欢普洱,那是因为喜欢广东茶楼里那种价廉而热闹的情调,普洱又是最耐泡的,从浓黑一直喝到淡薄,总能泡十几回。

  前些年,我开始爱喝乌龙,乌龙的水色是其他的茶所不及的,它是金黄里还带一点蜜绿,香味也格外芳醇,特别是产在高山的冻顶乌龙、白毫乌龙、金萱乌龙,好像孕了山林里的云雾之气,使我觉得人间里产了这样美好的茶,怪不得释迦牟尼佛说娑婆世界也是净土了。

  住在乡下的时候,我喜欢"碧螺春"和"荔枝红",前者是淡泊中有幽远的的气息,后者好像血一样,有着红尘中的凡思;前者是我最喜欢的绿茶,后者是我最喜爱的红茶。

  近两年来,我常常喝生产在坪林山上的"文山包种"和沿着屏东海岸种植的"港口茶",这两种茶都有一种"苦尽"之感,要品了几杯以后,滋味才缓缓的发散出来。最特别的是,它们有一种在沧桑苦难中冶炼过的风味,使我们喝到苦处,才逐渐的清凉。

  这有一点像是人生心情中的变化,朋友边喝着港口茶,边听我谈起喝茶的感受,她的泪逐渐止住了,看着褪色的茶汤,问说:"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我没有结论!"我说,"对于情感、喝茶、人生等等,没有结论正是我的结论!"

  那就像许多会喝茶的人都告诉我们,喝茶的方法、技巧、思想,及至于茶中的禅思等等。可是别人不能代我们喝茶,而喝茶到最后还原到一个单纯的动作,就是把水烧开,冲出茶汤,喝下去!

  许多曾受过情感折磨的人,他们有许多经验、方法,乃至智慧,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对治感情的失落。可是他不能代我们爱折磨,失恋到最后只还原到一个单纯的动作,就是让事情过去,自己独饮生命的苦水,并品出它的滋味!

  这苦瓜竟然没有变甜!

  我很喜欢一则关于苦瓜的故事:

  有一群弟子要出去朝圣。

  师父拿出一个苦瓜,对弟子们说:"随身带着这个苦瓜,记得把它浸泡在每一条你们经过的圣河,并且把它带进你们所朝拜的圣殿,放在圣桌上供养,并朝拜它。"

  弟子朝圣走过许多圣河圣殿,并依照师父的教言去做。

  回来以后,他们把苦瓜交给师父,师父叫他们把苦瓜煮熟,当作晚餐。

  晚餐的时候,师父吃了一口,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奇怪呀!泡过这么多圣水,进过这么多圣殿,这苦瓜竟然没有变甜。"

  这真是一个动人的教化,苦瓜的本质是苦的,不会因圣水圣殿而改变,情爱是苦的,由情爱产生的生命本质也是苦的,这一点即使是修行者也不可能改变,何况是凡夫俗子!意思是,我们尝过情感与生命的大苦的人,并不能告诉别人失恋是该欢喜的事。因为它就是那么苦,这一层次是永不会变的,可是不吃苦瓜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苦瓜是苦的。"现在,你煮熟了这苦的,当你吃的时候,你终于知道是苦的了,但第一口苦,第二、第三口就不会那么苦了!"当我说完了故事,这样告诉朋友。

  她笑着,好像正在品尝那只洗过圣水、进过圣殿的苦瓜味道。

  "当我们失恋的时候,如果有人告诉我们,生命里有比失恋更苦难的承受,我们真的很难相信,就像鱼缸的鱼不能想象海上的狂涛一样。等到我们经验了更多的沧桑巨变,再回来一看,失恋,真的没有什么。"我说。

  朋友用犹带着红丝与水意的眼睛看着我,眼里有茫然的神色,对一位正落入陷阱的人,她是不太能相信世界上还有更大的陷阱,因为在情感的陷阱底部,有着燃烧的火焰、严寒的冰刀、刺脚的长针,已经是够令人心神俱碎了。

  "我再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吧!我只好说。

  失恋,至少值得回味

  有一个人去求助一位大师说:"师父,请救救我,我快疯了,我的太太、孩子、亲戚全住在同一个房间,整天都在争吵吼叫谩骂,我的家简直是一座地狱,我快崩溃了,师父,请你拯救我。"

  大师说:"我可以救你,不过你得先答应,不论我要求你做什么,你都切实的做到!"

  那形容憔悴的人说:"我发誓,我一定做到!"

  大师说:"好!你家里养了多少牲畜?"

  "一头牛、一只羊、还有六只鸡。"那人说。

  "很好,把它们全部带入你的屋内,然后一星期后再来见我。"

  那人听了,心惊胆战,但他发过誓听从师父的话,所以就把牲畜全部带进房子。

  一星期后,他容貌完全枯槁,跑来见大师,用呻吟的声音说:"一片肮脏、恶臭、吵闹、混乱,不只我不成人形,屋里的人也都快疯了。大师,现在怎么办?"?

  "回去吧!现在回去把牲畜都赶出去,明天再来见我。"大师说。

  那人飞快的奔回家去。

  第二天,当他回来见大师时,眼中充满了喜悦的光芒,欢喜的对大师说:"呀!所有的畜生都赶出去了,家里简直像个天堂,安静、清爽、干净,又充满了温馨,生活是多么的美好呀!"

  朋友听了这个故事,微微的笑了。

  我们在生命过程中所遇到的挫折,使我们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苦的人,那是因为我们还没有经验过更巨大的苦难,也是因为我们不知道世上的别人,有许多正拖着千斤重的脚,在走过火热水深、断崖鸿沟。

  失恋,真是人生的苦难里最易于跨越的,它几乎是人生的必须。

  在生命里,有很多历程除了苦痛,没有别的感受。失恋,至少还值得回味、至少有凄凉之美、至少还令我们验正到情感的真实与虚幻。

  "有很多事,只是苦,没有别的。与那些事比起来,失恋的真是天堂了!"我加重语气的说。

  我们聊着聊着,天就黑了,朋友要告辞,我送她一罐"港口茶"她的表情已经平静很多了。

  我说:"好好的品味这港口茶吧!仔细的观照它,看看到的苦的时候会怎么样?"

  我们的船还要继续前航

  朋友走了以后,我独自坐着饮茶,看着被夜色染乌的天空,几粒微星,点点缀在天际,心中不免寒凉,想到人间进而情爱无常的折磨,从有星星的时候,人就开始了在情感挣扎的历程,而即使粉碎成微尘,人仍然要在情爱里走过漫漫长夜、哭过茫茫的旷野。

  我想到几天前刚读过杜牧与李商隐的诗,都是我最喜欢的唐朝诗人,他们对失恋心情的描写,那样的细致缠绵,犹如黑夜旷野中闪烁的泪,令人心碎。

  天皇道悟禅师去参访石头希迁禅师。

  天皇:"离却定慧,以何法示人?"

  (如果超脱了定慧,请问用什么开示别人呢?)

  石头:"我这里无奴婢,离个什么?"

  (我这里本来就没有奴婢,谈什么超脱?)

  天皇:"如何明得?"

  (这句话如何叫人理解?)

  石头:"汝还撮得空吗?"

  (你知道空吗?)

  天皇:"恁么即不从今日去也!"

  (我得到空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石头:"未审汝早晚从那边来!"

  (不料你还是在那边的人!)

  天皇:"道悟不是那边人!"

  (我不是那边的人!)

  石头:"我早知汝来处!"

  (我早就知道你的来处了!)

  天皇:"师何以赃诬于人?quot;

  (师父没有证据,怎么可以诬赖我呢?)

  石头:"汝身见在!"

  (你的身体就是证据。)

  天皇:"虽如是,毕竟如何示于后人?"

  (虽然如此,但毕竟我们拿什么去教导后人呢?)

  石头:"汝道阿谁是后人?"

  (你说说,谁是你的后人?)

  天皇道悟就在满头大汗中顿悟了。

  我第一次读到这个公案也是满头大汗,这实在是学佛学禅的人最常犯的毛病。我们自己不能超脱,还天天想着怎么样去教导后人、去开示后人、去度化后人!

  "谁是你的后人!"石头大师的这一句话有如天边轰然的一棒响雷,乌去密布中撕开天幕的闪电一样。

  在解脱者的眼中,自他一体,自觉就是觉他,哪里有什么前人后学、主人奴婢呢?这无非都是自心的妄念吧!

  从无始劫看来,我们流转不断的前世正是我们的"前人",如果我们不找到解脱之道

  ,继续在生死波涛中浮沉,我们就将是自己的"后人",--我们的身体就是证据,谁是我们的后人呢?--

  在这段公案里,我们还可以看到禅师如何以严峻的手段教化弟子,读到"我早知汝来处"让我们知道,禅师所说的"印可"乃不是虚幻的名目,这应该也是做为一位禅师(能看出弟子的来处)最根本的资格了。

  由于知悉弟子的来处,那么一切逼人的手段都不是可怕的,而是充满了无限的期许与慈悲。

  在花莲盐寮海边,有一种石头是白色的,温润含光,即使在最深沉的黑暗中,它还给人一种纯净的光明的感觉。把灯打开,它的美就怦然一响,抚慰人的眼目。把它泡在水里,透明纯粹一如琉璃,不像是人间之石。

  听孟东篱谈到这样的石头,我们在夜晚就去到了盐寮海边,在去的路上他说:“这种石头被日本人搜购了很多,现在可能找不到了。”等我们到了盐寮,他一一敲开邻居的大门,虽然在夜里九点,海滨乡间的居民都已经就寝了。听我们说明来意,孟东篱的第一个邻居把家里珍藏的水晶石用双手捧着出来说:“只有这些了。”

  数一数,他的手里只有八颗石头。

  幸好找到第二个邻居,她用布袋提出一袋来,放在磅秤上说:“十公斤,就这么多了。”

  然后她把水晶石倒在铺了花布的地板上,哗啦一声,一地的琉璃,我们的惊叹比石头滚地的声音还要哗然。

  我一向非常喜欢石头,捡过的石头少说也有数千颗,不过,这水晶石使我有一种低回喟叹的感受,在雄山大水的花莲竟然孕育出这许多透明浑圆、没有缺憾的石子,真是令人颤动的呀!

  妇人说,从前的海边到处都是这种石头,一天可以捡好几公斤,现在在海边走一天,只能拾到一两粒,它变得如此稀有,是不可思议的。

  疑是水晶的石头原不产在海里,它是花莲深山的蕴藏,在某一个世代,山地崩裂,石块滚落海岸,海浪不断的磨洗、侵蚀、冲刷,使其成为圆而晶明的面目。

  疑似水晶的石头比水晶更美,因为它有天然的朴素风格,它没有凿痕,是钟灵毓秀的孕生,又受过海浪永不休止的试炼。

  疑似水晶的石头使人想起白莲花,白莲花是穿过了污泥染着的试探,把至美至香至纯净的花朵高高标起到水面,水晶石是滚过了高高的山顶、深深的海底,把至圆至白至坚至固的质地轻轻地滑到了海滨。

  天地间可惊赞的事物不少,水晶石与白莲花都是;人世里可仰望的人也不少,居住在花莲的证严法师就是。

  第一次见到证严法师,就有一种沉静透明如琉璃的感觉,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不必言语就能给人一种力量,那种力量虽然难以形容,却不难感受。证严法师的力量来自于她的慈悲,还有她的澄澈,佛经里说慈悲是一种“力”,清净也是一种力,证严法师是语默动静都展现着这种非凡的力量。

  她的身形极瘦弱,听说身体向来就不好;她说话很慢很慢、声音清细,听说她每天应机说法、不得睡眠,嘴里竟生了痤疮;她走路很从容、轻巧,一点声音也无,但给人感觉每一步都有沉重的背负与承担。

  她吃饭吃得很少很少,可是碗里盘里不会留下一点渣,她的生活就像那样子一丝不苟。

  有人问她:“师父天天济贫扶病,每天看到人间这么多悲惨事相,心里除了悲悯,情绪会不会被迁动,觉不觉得苦?”

  她说:“这就像爬山的人一样,山路险峻、流血流汗,但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对不想爬山的人,拉他去爬山,走两步就叫苦连天了。看别人受苦,恨不能自己代他们受,受苦的人能得到援助,是最令我欣慰的事。”

  我想,这就是她的精神所在了,慈济功德会的志业现在已经全国都知道了,它也是近代中国最有象征性的佛教事业,大家也耳熟能详,不必赘述,我来记记两次访问证严师父,我随手记下的语录吧:

  “这世间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无可奈何的时候,所以不要太理直气壮,要理直气和,做大事的人有时不免要求人,但更要自己的尊严。”

  “未来的是妄想,过去的是杂念,要何护此时此刻的爱心,谨自己的本分,不要小看自己,因为人有无限的可能。”

  “人心乱,佛法就乱,所以要弘扬佛法,人心要定,求法的心要坚强。”

  “医生在病人的眼里就是活佛,护士就是白衣大士,是观世音菩萨,所以慈济是大菩萨修行的道场。”

  “这世界总有比我们悲惨的人,能为别人服务比被服务的人有福。”

  “现代世界,名医很多,良医难求,我们希望来创造良医,用宗教精神启发良知,以医疗技术来开发良能,这就能创造良医。”

  “我一开始创建慈济的时候中救穷,心想一定要很快消灭贫穷,想不到愈救愈多,后来发现许多穷是因病而起的,要救穷,就要先救病,然后才盖了医院。所以,要去实践,才知道众生需要的是什么。”

  “不要把阴影覆在心里,要散发光和热,生命才有意义。”

  “菩萨精神是永远融入众生的精神,要让菩萨精神永远存在这个世界,不能只有理论,也要有实质的表现。慈济与愿力是理论,慈济的工作就是实质的表达,我们希望把无形的慈悲化为坚固的永远的工作。”

  “一个人在绝境时还能有感恩的心是很难得的,一个永保感恩心付出的人,就比较不会陷入绝境。”

  “每一分菩提心,就会造就一朵芳香的莲花。”

  “当我决心要创建一座大医院时,一无所有,别人都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但我有的只是像地藏菩萨的心,这九个字给我很大的力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得过几次大病,濒临死亡,我早就觉悟到人的生命不会长久,但每次总是想,如果我突然离开这世界,那么多孤苦无依的人怎么办?”

  。。。。。

  这都是随手记下来的师父的话,很像海浪中涌上来的水晶石,粒粒晶莹透明,令人感动。

  师父的实践精神不只表达在慈济功德会这样的大机构,也落实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她们自己种菜、自己制造蜡烛、自己磨豆粉,“静思精舍”一直到现在都还保有这种实践的精神。甚至这幢美丽朴素的建筑也是师父自己设计的,连屋上的水泥瓦都是来自她的慧心。

  师父告诉我从前在小屋中修行,夜里对着烛光读经,曾从一支烛得到了开悟,她悟到了:一支蜡烛如果没有心就不能燃烧,即使有心,也要点燃才有意义,点燃了的蜡烛会有泪,但总比没有燃烧的好。

  她悟到了:一滴烛泪一旦落下来,立刻就被一层结出的薄膜止住,因为天地间自有一种抚慰的力量,这种力量叫“肤”。为了证验这种力量,她在左臂上燃香供佛,当皮被烧破的那一刹那,立即有一阵清凉覆盖在伤口上,那是“肤”,台湾话里,孩子受伤,妈妈会说:“来!妈妈肤肤!”这种力量是充盈在********的。

  她悟到了:生死之痛,其实就像一滴烛泪落下来,就像受伤了,突然被肤。

  她悟到了:这世界无时无刻都在对我们说法,这种说法常是无声的,有时却比声音更深刻。

  师父由一支蜡烛悟到的“烛光三昧”,想必对她后来的行事有影响,她说很喜欢烛光的感觉,于是她自己设计了蜡烛,自己制造,并用蜡烛和人结缘。从花莲回来的时候,师父送我五个“静思精舍”做的蜡烛。

  回台北后,我把蜡烛拿来供佛,发现这以沉香为心的蜡烛可以烧十小时之久,并且烧完了不流一滴泪、了无痕迹,原来蜡烛包覆着一层极薄的透明的膜,那就是师父告诉我的“肤”吧!我站在烧完的烛台前敛容肃立,有一种无比崇仰的感觉,就像一朵白莲花从心里一瓣一瓣的伸展开来。

  证严师父的慈济志业,三十余万位投身于慈济的现代菩萨,他们像蜡烛一样燃烧、散发光热,但不滴落一滴忧伤的泪,他们有的是欢欣的菩萨行。

  他们在这空气污染、混乱浊劣的世界,像一阵广大清凉的和风,希望凡是受伤的跌倒的挫败的众生,都能立刻得到“肤肤”,然后长出新的皮肉。

  他们以大悲心为油,以大愿为炷、以大智为光,要烧尽生命的黑暗,使两千万人都成为菩萨,使我们住的地方成为净土。

  慈悲真是一种最大的力呀!

  我把从花莲带回来的水晶石也拿来供佛,觉得好像有了慈济,花莲的一切都可以为天地的供养,连“花莲”两个字也可以供养,这两个字正好是“妙法莲花”的缩写,写的是一则千手千眼的现代传奇,是今日世界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从前有一个人走过大池塘边,看到水底有金色的影子,很象黄金。

  他立即跳入水里要找年金子,他把水里的泥土一捧一捧的捞起来,一直把整个的池塘根的混浊不堪,自己又累得要命,只好爬回岸边去休息。过了一会,池水清澈之后,又看到那金色的影子。

  他说:“这水底有真金,我明明看见的,可是捞了这么久都没有捞到,才弄得这么疲惫。”

  父亲仔细地疑视水底真金的影子,立刻知道那金子是在岸边的树上,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既然影子在水底,金子就不会在水底,影子乃是金子的投射。

  后来,他听了父亲的话在树上去找,果然就找到了真金,父亲就说:“这可能是飞鸟衔金,掉落到树上的!”

  这是释迦牟尼佛在《百喻经》里讲的“见水底金影喻”,是用来解释无我的空性的,最后,佛陀说了一首偈:“凡夫愚痴人,无智亦如是。于无我阴中,横生有我想。如彼见金影,勤苦而求觅,徒劳无所得。”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它充满了优美的比喻与联想,我们因为执着于“我”,于是就拼命去追求,就好象一直搅动真实的净水,而失去生命的真相。

  当我们以水中的金影当成真实的时候,我们就会一再地跳入水中,到最会只剩一身的徒劳,什么也得不到。

  如果水中的金影到最后令我们发现了树上的黄金,那还是好的,最怕的是看见了夕阳的倒影就跳入水中的人,找了半天一上岸,天已经黑了......

  我们如果常常反思人的欲望,会发现现代人的欲望比从前的人复杂强烈的多,生之意趣也变得贫乏的多。

  为什么呢?因为一来追求的事物多了,人人都变得忙碌不堪;二来生命的永不满足,使人无法静思;三来所掌握的东西,都是短暂虚幻不实的。

  有很多的人认为现代人比古代人富有,其实不然,真正的富有是一种知足的生活态度,有钱而不知足的人并不富有,能够安于生活的人才是富有。

  于是,我们看到了,现代人住在三十坪的房子,觉得需要五十坪才够。有汽车开了,还追求百万的名车。吃饱了穿暖了,还要追逐声色。到最后,还要一个有排场的葬礼,和一块山明水秀的墓地。

  于是,我们夜里在庭圆里聊天的生活没有了,我们在田园里散步的兴致没有了,我们和家人安静相聚的时间没有了,我们坐下来反省的时间没有了,到最后,连生命里的一点平安都没有了。

  从前在农村,年纪大的人都可以享受一段安静的岁月,让生命得到安顿。现在的老年人,非但不知道黄金在树上,反而自己投身于水中金影的捕捞了,我们看到了全身瘫痪而不肯退休的人,看到了更改年龄以避免退休的人,看到了七八十岁的人还抓紧权利、名位而不肯轻放的人!老人不把静思的智慧留给世界,还跳入水里捞金,这是现代社会里一种令人悲哀的局面。

  我常常想,这个世界的人,钱越多越是赚个不停,人越老越是忙个不停,我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有时间来善用自己所赚的钱,是不是肯停下来想想老的意义。

  停下脚步,让搅动的池水得以清净吧!抬头看看,让树上的真金显现面目吧!

  偶尔读小说,看电视电影,总是发现一切的故事无非是在探索人生的爱恨情仇,大部分的作者一辈子都在人生的情欲中打转,好象永远也不想走出来一样。

  特别是一种类型的情感最令人感兴趣,就是富豪家族的明争暗斗、恩怨情仇。

  在我们的眼里,富裕能够解决人生的许多问题,而富有者照理应该有比一般人有幸福的可能。但是我们在小说、电视、电影里看到的却并非如此,它通常反映出几种情况,一是富人的婚姻爱情充满了罪恶和泥沼,二是富人的生活往往是苦多于乐,三是富人的财富不但不能满足人的贪婪,反而会点起更深更广的贪欲的火花,使人充满了慎恨和愚痴。

  自然,这只是人生的一种的标本,并非全盘如此,贫困者的痛苦绝对不逊于富人,只是大家不喜欢打开电视看到贫困的人落难罢了,仿佛是说;“穷人本来就悲惨,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其实大家比较少的想到的问题是:会沉沦的人,无论贫富都会沉沦,与他的环境关系不大。若说富人经不起诱惑,那么贫者有几人能够脱出诱惑呢?

  实际的人生也是如此,有时看新闻给人的感觉也象在读小说,或者看电视连续剧。有权有势的官员,养尊处优,生活无虑,照理说人格应比平民百姓高尚一些,结果不然,他们常为了一些不是急需的小钱就贩卖自己的人格。那有广大的人民做后盾的人民代表,意气风发,聪明饱学,待遇优后,照理说不会出卖人民,结果不然,他们常为了私我利益,把正义公理那来践踏。

  看到这些出乎意料的“剧情”,总是令人感叹!觉得做一个平凡的人,做一个不被拿出来演出的人,在某一层次上还是幸福的。

  在金钱里似乎有这样的宿命,爱钱者不论穷通,仍然爱钱;不爱钱者,就是一生落泊,也能一毛不取。前者发生在一位民意代表说:我家里的财产有四、五亿,怎么会在乎那区区几十万呢?也使人难以相信,后者发生在机场清洁工人捡到了百万现款,也能于心不昧,全身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爱情的宿命也仿佛如此,穷愁撩倒时会背性弃义者,不论他多么的富有,也一样会背弃。反之,能感恩念旧的穷人,纵然使再贫困,也不至于无情无义。环境、诱惑也者,只是借口罢了------没有汽油的桶子,火柴如何使其燃烧呢?

  这重背弃的宿命使人无奈,但不背弃的宿命才更令人泣血。

  不背弃的宿命,我们可以在小说、电影、电视里看见的是:两位顽固而充满仇恨的家长,往往一位生了男孩,而另一位生了女孩。仇家的的儿子与女儿总会因为某种巧合相遇,一见钟情,然后用爱情与生命联合起来向父母抗争。

  结局其实可以是喜剧:化干戈为玉帛,大团圆结束。但结局通常是悲剧的:其一是气死父母,其二是牺牲儿女,两种都可以使两家痛苦一生,而观众则痛苦几个晚上。

  我常想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仇恨的父母总有相爱的儿女?为什么没有一个故事是父母相爱而儿女却充满了仇恨?

  动人的爱情故事总是在仇恨中挣扎的故事;好看的金粉世界通常就是在欲望中沉浮的故事。

  互不背弃而又活活折翼的故事是人生最无奈的现实。

  人生的牌局里有一张A,它可以是最大,也可以是最小,可悲悯的是,大部分的人拿到它A时,不管其他的牌如何,总把它当最大的牌来打。

  人被小利蒙蔽时,哪里会想到会毁掉一生的基业呢?人在仇恨之中,哪里能看到别人情义的珍贵呢?这都是拿到一张小A当大牌打的结果。

  在别人的宿命里,我们清楚的看见人生有更多可以沉思的东西,如果我们不善于深思看清整副牌,往往自己就会掉进那令人扼腕的宿命里去了。

  收到您的来信后,我不敢称呼您"洪博士",但是我想不管称呼您的名字或头衔,您我都知道那叫的就是您,不是别人!

  您的问题是:

  "佛要人去我执,可是我阅读的佛学书籍的作者,总是把自己的履历及著作列出来。看他们讲的是禅学,头上却戴着那么多帽子,似乎我执都未去掉,到底原因何在?"

  您说的这个问题曾问过几位法师居士,都未得到他们的答复,不知原因何在,可能是与他们无缘,而您希望我不用客套,以最真实的禅心毫无隐瞒的回答您的问题。

  收到您的信,使我想起一些常被问到的类似的问题,例如"佛教主张吃素,为什么素菜馆里素菜有'羊肉汤'和'红烧鱼'的名字呢?"例如"禅宗里说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为什么却有那么多的公案和语录呢?"例如"禅宗说第一义不可说,那么,你写那么多文章有何意义?"例如"六祖慧能不识字,也可以成佛作祖,是不是我们应该舍弃一切经典呢?"例如"佛说法明明是四十九年,为什么说不曾说过一字呢?"

  这些问题的面目不同,其本质都是一样的。

  既然您是以禅的态度来问,我就用禅的公案来回答您吧!

  唐宣宗在还没有当皇帝时,曾经因避乱而隐居在禅寺里,他在盐官禅师座下当书记,黄檗希运禅师是那里的首座。

  有一天,黄檗禅师在佛堂礼佛,正当他五体投地的时候,宣宗问他说:"求道的人,不应执著于佛,不应执著于法,也不应执著于僧,你为什么要礼拜呢?"

  黄檗回答说:

  "我没有执著于佛,也没有执著于法,更没有执著于僧,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随俗罢了!"

  宣宗又问:"既然只是随俗,礼拜又有什么用处呢?"

  黄檗听了举手就是一掌劈过去,打得宣宗哇哇大叫,说:"你怎么这样粗鲁!"

  "这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在这里说粗说细!"黄檗义正辞严的说。

  是的,禅师印出他的著作,上面挂着文学博士、大学教授等头衔,无非也只是和黄檗一样,只是随便俗罢了,其中并没有特别的用意。我想,一个禅师之所以要写书,和古代禅师的公案、语录一样,不是为自己来写,而是为了引导众生的方便,既然这样,就要随顺众生的习惯。

  像我就觉得,禅书里把禅师的履历、头衔列出不仅无妨,还希望他的书取个好的书名,希望有好的封面、好的纸张、好的印刷,最好是让人拿了就爱不释手,能抱着睡觉。

  自然,如果没有头衔、没有书名、用最粗糙的纸张来印一本禅书,禅书的价值并不会就会被折损,只是我们想想,众生将会如何对待这本收呢?他们不要说拿起来看了,很可能随手就丢在垃圾桶里了。

  形式与本质之间可能没有必然关系,但形式可以产生对本质的印象,特别是对那些无法判别本质的人,形式变成一个重要的手段,要不然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包装、广告、设计,乃至于名牌了。例如素食馆里的"羊肉汤",素食者叫了这道菜时,早就知道它是用香菇做的,那名称只是为了方便称呼,从没吃过这道菜的人吃的时候可能会问:"这是什么做的?怎么这样像羊肉?"事实上,他吃的也只是剁碎的香菇,本质并无二致。

  从前,有一位和尚看起来像是开悟了,于是既不拜佛、也不烧香,甚至,常常把最尊贵的《大般若经》撕下来,在上厕所时当草纸来用,有人责问他时,他总是说:

  "我就是佛,经文是记载佛的说法,既然有佛在此,这些经文就是废纸,拿来当草纸,人何不可?quot;

  有位禅师勘破了他,就对他说:

  "听说你已经成佛,真是可喜可贺,但是,佛的屁股是何等尊贵,用这种废纸擦屁股,真是太不相称了,你最好还是用清洁的白纸吧!"

  和尚无言以对,大为忏悔。

  这就是形式与本质的问题,真实的本质不会因形式的表现而改变,再特异的形式一旦能勘破,形式就成为可笑的东西。

  如果我们有很好的本质,加上好的形式,不是更好吗?开悟的人如果能用白纸擦屁股,就比用经文擦屁股更值得崇敬,便合乎人情呀!

  还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天,石室和尚跟随师父石头希迁去游山,石头说:

  "前面有树挡着,快帮我把它砍掉!"?quot;

  石室说:"拿刀子来!"

  石头拿出刀子,把刀刃递给石室。

  石室看师父递来了刀刃,不敢去接,说:

  "师父,不是这边,把刀柄那边给我!"

  石头说:"柄有什么用呢?"

  石室和尚当下大悟。

  是呀,对一把刀子而言,柄有什么用?柄的用处,人人都知道,那是刀的着力之处,是用来控制一把刀的。可是柄并不是用来砍东西的,而是用以主宰刀子的,这是"无用之用,是为大用。"剪刀的握把、书的封面、音响的外壳、笔的套子、胶水的瓶子、灯的台座,你看,在我书桌前的东西,就有这么多和刀柄一样,甚至我把手抬起来看表,表带、表面也是这样的东西,但分针时针真的有用吗?时间并不会因为我手中的一只表而有所改变呀!

  就像你是美国一流的生化博士,这一点您清楚得很,可是不认识您的人并不清楚,若你要从事一项研究工作,不公需要您的履历、头衔、经历,甚至有时还要写自传呢!这就是"随俗"或者"随顺众生"。

  再看看庙里的菩萨,每一个都塑得那么庄严端正,甚至身披缨络、头戴宝冠,佛经不是说佛菩萨是无相吗?那也是随俗、随顺,加上方便善巧而已。

  头衔如此,没有头衔也是如此!

  我们都知道六祖慧能不识字的,但他"闻而慧",一听到佛法就顿悟了!许多典籍都强调他不识字,这"不识字"也是他的头衔,是为了给那些不识字或知识教育较少的人有信心,让他们知道佛法的平等而来喜欢佛法。慧能的不识字,在我看来,是"不识字博士",或"博士后研究",也是我们加给他的头衔。那些识字而博通以论的祖师,不也一样伟大吗?

  禅宗关于本质与形式、文字与第一义之间的思考都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王安石有一首诗说:

  侏儒戏场中,

  一贵复一贱;

  心知本自同,

  所以无欣怨。

  在戏台上演出的人,一下子扮乞丐,一下子扮皇帝,但演皇帝时他不欣喜,演乞丐也不怨恨,这是由于他知道自己不是皇帝,也不乞丐。就像我走路上,有人认识我,我不会为之欢喜,没有人认识我,我也不会伤心,因为,我说是我,或我只是我!

  《金刚经》说:

  若以色见我

  以音声求我

  是人行邪道

  不能见如来

  "如来"不是色相音声所能求得的,那么我们若从一个人的头衔要来控求其本质,也是不可得的。

  当我们拿到一本书,何不把履历的那一页翻过去,读读看有无所得,这才是要紧的。

  我的书,也是这样,您不会因为看到我的照片和履历才读我的书吧!

  您这个问题很有普遍性,所以我写了这么多,而且这封信要收到我的书里,算是您为众生而问,我为众生回答,相信您不会在意才对。

  我到乡间市场去买水果,卖水果的老板进屋去拿钱来找我,我站在水果摊边等他。

  忽然有两位青年走到我面前,大声的叫我:"喂!老板,你的释迦一斤多少钱?"

  由于我正在念佛,被突如其来的叫唤吓了一跳。我在生活里虽没有时间做特定功课,不过一有空我就念佛,像等车的时候、坐火车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喝茶的时候、故因而常错过班车或乘车过站,念得特别好的时候,有人唤我,我的感觉是从净土里突然被拉回浊世。

  我回过神来,突然大声的说:"我的释迦不卖,但他的释迦一斤二十四元。"这时老板正好从屋内出来,我就指着他说。当时,我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因为已经有很多年,我没有对别人大声讲话了。

  返家的时候,我玩味着自己说的"我的释迦不卖"这句话,看到山路上花树青翠,晴空中白云朵朵。是的,做为一个佛的弟子,虽然菩萨行是要善巧方便,是要无限慈悲,可是菩萨行并不是没有原则、不要庄严的,有很多时候真是"我的释迦不卖"!所以,古代的祖师曾说:"宁可粉身及碎骨,不将佛法做人情!"

  我不卖的释迦是什么呢?

  一,凡是有对佛菩萨不敬的言词与行为,绝对不假以辞色,立刻给予指正,这是"我不卖释迦"。

  二,对众生虽然随顺,但对于佛所说的"因缘法"、"因果律"绝不随意扭曲,这是"我不卖的释?quot;。

  三,认定任何人都可以学佛,但对于杀、盗、淫、妄、酒绝不方便说是无碍的,这是"我不卖的释迦"。

  四,不论外人如何谈论出家法师与在家居士的是非,但愿不要有一句批语的言词由我口吐出,这是"我不卖的释迦"。

  ……

  每个人都应该有他修行的原则,有不能做为人情奉送的东西,希望做为佛弟子的我们,都能为法而行,不要出卖我们最尊贵的释迦。

  特别是当我们听到不修五戒也可以学佛的"方便语"时,更是心如刀割,让我来引《愣严经》里佛陀对阿难说的话:

  第一清净明诲:"若不断淫修禅定者,如蒸砂石,欲其成饭,经百千劫只名热砂。

  第二清净明诲?quot;若不断杀修禅定者,譬如有人逢塞其耳,高声大叫,求人不闻,此等名为欲隐弥露。"

  第三清净明诲:"若不断偷修禅定者,譬如有人水灌漏卮,欲求其满,纵经尘劫,终无平复。"

  第四清净明诲:"若不断其大妄语者,如刻人粪为嗻檀形,欲求香气,无有是处。"

  五戒如何能善巧方便昵?不论是教、宗、律、净、密都应该把五戒当成是"我们不卖的释迦"。

  每次看到名为释迦的水果,就会想起佛陀头上的肉髻,觉得那水果长得真美。台湾乡间还有一种可以泡茶的水果叫"佛手",长得圆圆满满、芬芳独特,非常令人喜爱。我也喜欢街头的菩提树,只因佛陀曾在那样的树下证道。

  凡是与佛菩萨有关的一切,我都充满了情感,我都热爱。

  我有很多不卖的释迦,但是我也有卖的释迦,像我对佛的感情、热爱与向往,像我知道的佛的大悲、菩提与般若。我不但卖,还要推着摊车在大街小巷推销,让人免费的取用。

  有一天,孩子问我:"为什么菩萨都喜欢香的气味呢?"

  "你怎么知道菩萨喜欢香的气味?"我说。

  "要不然,我们为什么要用香来供菩萨?"孩子又问。

  我就对孩子说,一是沉香是人间最单纯悠长的香,所以我们喜欢,菩萨也喜欢。二是有时候我们不知道菩萨喜欢什么,就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拿来供养菩萨。

  本来,我要对孩子讲《楞严经》里香严童子的故事,后来想到它是很难懂的,就作罢了。

  佛陀问菩萨及阿罗汉:大家是如何修学而进入圆通的境界?

  香严童子的回答是:"我闻如来教我谛观诸有为相,我时辞佛,宴晦清斋,见诸比丘烧沉水香,香气寂然来入鼻中,我观此气,非木非空,非烟非火,去无所着,来无所从,由是意销,发明无漏。"

  (我听了佛陀教导要仔细观察一切有为法的现象,我就辞别佛陀,独自清心安静的修行。有一天看到比丘在点燃沉水香,香气寂然无声的进入我的鼻孔。我观照这阵阵香气,它既不是木头,也不是虚空;既不是烟,也不是火。它飘去的时候一点也不执著,它飘进我鼻孔也不知从何而来。我的意识也和沉香的香气一样,一时销亡清净,由此证得无漏的果位。)

  从香严童子的话,使我们知道烧香的行为应该更深一层的观照,佛殿里的香不只能洁净空气、驱赶蚊虫、化解污秽之感,而且可以庄严道场,使人得到清心定意之功。像香严童子因观香气而证得果位的修行,是最上乘的燃香。

  香严童子又说:"如来印我得香严号,尘气倏来,妙香密圆,我从香严,得阿罗汉,佛问圆通,如我所证,香严为上。"

  (佛陀印证了我的修行,赐给我"香严"的名号,尘俗意气一时消灭,自性妙香周密圆满,我说是从香气的庄严证得阿罗汉的果位,佛陀叫我报告如何圆满通达佛法,如果依我所证得的,以香气的庄严为第一。)

  从香严童子的修行过程,我们是不是心开意解,对佛教要烧香,并且要烧好香,有更深的认识呢?像"沉水香"就是现在我们说的"沉香",因其生长期很久,成树后外朽心坚,置水则沉入水底,故而得名。从前的人要烧沉香很不容易,只有富贵人家才行,现在沉香已经很普及化了,我们应该烧好的沉香,不要烧粗制滥造的香。

  一炷好香带给我们心灵的力量,胜过一大把普通的香。

  因此,台湾民间谈到有福报的人常说:"是伊祖公仔烧好香。"不是没有道理的,常烧好香,心定意澄,香光庄严,福气必会随香气而至。祖先烧好香都可以带给子孙福报,何况是由我们自己烧香来供养菩萨呢?要是烧香的时候,还能仔细观照香气"非香非空,非烟非火,去无所着,来无所从",也观照自性的香气,就更殊胜了。

  辞典里,对"香严童子"的解释是:"由悟香尘,严净心地,得童贞行,故曰香严童子。"三复斯言,感觉上香严童子就站在我面前这一缕沉香的最高远处,对着众生微笑,天真、明净,全身都沐浴在香气里。

  在台北东区繁华的街市,偶尔会看到两位小丑,说是"小丑",只是说他们的脸上化了五颜六色的油彩,不是真正舞台上表演的小丑。

  在人群中,我们一眼就会看见他们,匆忙的人群每当走到他们面前,会突然惊心一下,一回神,才又继续匆忙的脚步。

  有一位是长得高瘦的青年,他撑着拐杖沿忠孝东路卖口香糖,走累了,就会蹲靠在大百货公司的墙看着人群。他的小丑化妆把脸孔从中划成两半,一半是永远带着笑意,另一半则哭丧着脸,眼角挂着一滴垂到脸颊的泪。

  他的脸于是成为一种极为荒诞的组合了,嘴角也是。他那一张艳给的嘴,一半要笑的上扬着,一半欲哭的落了下来。他的半哭半笑的脸,让人一见就不能忘,不过,在天气好的时候,他偶尔会画出一张很欢喜的笑脸,让人感觉很春天。

  他的头发更绝,是最流行的庞克头,有时染成好几色,有时如公鸡的红冠高高坚起,在黑夜的人群与流丽的灯光中,他那血脉贲张的头发像箭一样,仿佛枝枝都要向人的红心射去。那小丑是城市里的孤独者,他总是默默的从此处穿过彼处,特别使人震动的是,他有一双极锐利肃穆的冷眼,每次与他的眼神相遇,令****哭,感觉到小丑不应该有那样的眼神。

  另一位"小丑"就完全不同了,他驾着一部小型的机动车,车上摆了许多乐器,沿街演奏,完全无视于周围的人群。有一次在顶好广场前,围了一群人,中间传来电子琴和口琴的声音,我从人缝中穿过去,就看到这位小丑了。他的两腿完全失去功能,但他的脸很温和,油彩的化妆也很温和,最奇异的是他的眼,温煦一如春阳。

  很显然,小丑也陶醉在自己演奏的乐曲里了,他的欣悦传给了旁边的人,大家都专心的聆听这位残障者,用特别的慧心来为人间的温情下注。人群愈围愈多,竟把一整个广场都占满了,连来取缔的警察也站也倾听。

  为什么,两位残障者装扮的小丑有如此大的不同呢?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们夸张的把自己打扮起来,是为了引志别人的注视,以及悲悯,来求取生活的温饱;另外,他们对人间事物,应该有独特的自我诠释吧!似乎企图用欢乐的外表来化解人间深沉的悲哀。

  今天,我到百货公司的洗手间时,正好遇到年轻的小丑在镜子前补妆,他的盒子里装着各色油彩,一笔一画的往脸上涂抹,出人意料的专注之情。我看见他那惯常冷漠的眼中有一丝丝忧伤,眉头也深结着,他把头发一撮撮拈起,用发胶固定,然后满意的看着自己的脸。我看着,好像自己也贴近了他那忧伤的心。

  我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一直到他完工为止,他未料到有人观看,意羞赧的笑了,脸红得使油彩都为之失色。那一刻,我才感吧:呀!这好像经历人世沧桑的小丑原来只是个纯直的大孩子!

  走到街上,阳光灿然,真有几分是春天,缤纷的春装已上市,冷然的都市人都到街上温习已失去很久的早春的阳光,年轻的人的笑语此起彼落。

  有人哭着,也有人欢笑。

  有人半边脸欢喜,半边脸流泪。

  在另一个日出,我们会发现春天已经来了。

  因为春天,不在遥远的天边,不在山水的人间,不在盛放的花蕊,而是在人心。

  我常常这样想:如果我是小丑,我要用什么眼神、什么心情来注视这个世界呢?

  一直到现在,我每看到在街喧喝汽水的孩童,总会多注视一眼。而每次走进超级市场,看到满墙满架的汽水、可乐、果汁饮料,心里则颇有感慨。

  看到这些,总令我想起童年时代想要喝汽水而不可得的景况,在台湾初光复不久的那几年,乡间的农民虽不致饥寒交迫,但是想要三餐都吃饱似乎也不太可得,尤其是人口众多的家族,更不要说有什么零嘴饮料了。

  我小时候对汽水有一种特别奇妙的向往,原因不在汽水有什么好喝,而是由于喝不到汽水。我们家是有几十口人的大家族,小孩依大排行就有十八个之多,记忆里东西仿佛永远不够吃,更别说是喝汽水了。

  喝汽水的时机有三种,一种是喜庆宴会,一种是过年的年夜饭,一种是庙会节庆。即使有汽水,也总是不够喝,到要喝汽水时好像进行一个隆重的仪式,十八个杯子在桌上排成一列,依序各倒半杯,几乎喝一口就光了,然后大家舔舔嘴唇,觉得汽水的滋味真是鲜美。

  有一回,我走在街上的时候,看到一个孩子喝饱了汽水,站在屋檐下呕气,呕--长长的一声,我站在旁边简直看呆了,羡慕得要死掉,忍不住忧伤的自问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喝汽水喝到饱?什么时候才能喝汽水喝到呕气?因为到读小学的时候,我还没有尝过喝汽水喝到呕气的滋味,心想,能喝汽水喝到把气呕出来,不知道是何等幸福的事。

  当时家里还点油灯,灯油就是煤油,台语称作"臭油"或"番仔油"。有一次我的母亲把臭油装在空的汽水瓶里,放置在桌脚旁,我趁大人不注意,一个箭步就把汽水瓶拿起来往嘴里灌,当场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经过医生的急救才活转过来。为了喝汽水而差一点丧命,后来成为家里的笑谈,却并没有阻绝我对汽水的向往。

  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位堂兄快结婚了,我在他结婚的前一晚竟辗转反侧的失眠了,我躺在床上暗暗的发愿:明天一定要喝汽水喝到饱,至少喝到呕气。

  第二天我一直在庭院前窥探,看汽水来了没有。到上午九点多,看到杂货店的人送来几大箱的汽水,堆叠在一处,我飞也似的跑过去,提了两大瓶黑松汽水,就往茅房跑去。彼时的农村的厕所都盖在远离住屋的几十公尺之外,有一个大粪坑,几星期才清理一次,我们小孩子平时是很恨进茅房的,卫生问题通常是就地解决,因为里面实在太臭了。但是那一天我早计划好要在里面喝汽水,那是家里唯一隐秘的地方。

  我把茅房的门反锁,接着打开两瓶汽水,然后以一种虔诚的心情,把汽水沽嘟咕嘟的往嘴里灌,就像灌蟋蟀一样,一瓶汽水一会儿就喝光了,几乎一刻也不停的,我把第二瓶汽水也灌进腹中。

  我的肚子整个胀起来,我安静的坐在茅房地板上,等待着呕气,慢慢地,肚子有了动静,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气翻涌出来,呕--汽水的气从鼻冒了出来,冒得我满眼都是泪水,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喝汽水喝到呕气更幸福的事了吧!"然后朝圣一般打开茅房的木栓,走出来,发现阳光是那么温暖明亮,好像从天上回到了人间。

  每一粒米都充满幸福的香气

  在茅房喝汽水的时候,我忘记了茅房的臭味,忘记了人间的烦恼,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年叹息的情景,当我重复的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喝汽水喝到呕报导更幸福的事了吧!"心里百感交集,眼泪忍不住就要落下来。

  贫困的岁月里,人也能感受到某些深刻的幸福,像我常记得添一碗热腾腾的白饭,浇一匙猪油、一匙酱油,坐在"户定"(厅门的石阶)前细细品味猪油拌饭的芳香,那每一粒米都充满了幸福的香气。

  有时候这种幸福不是来自食物,我记得当时我们镇上住了一位卖酱菜的老人,他每天下午的时候都会推着酱菜摊子在村落间穿梭。他沿路都摇着一串清脆的铃铛,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听见他的铃声,每次他走到我们家的时候,都在夕阳落下之际,我一听见他的铃声跑出来,就看见他浑身都浴在黄昏柔美的霞光中,那个画面、那串铃声,使我感到一种难言的幸福,好像把人心灵深处的美感全唤醒了。

  有时幸福来自于自由自在的在的在田园中徜徉了一个下午。

  有时幸福来自于看到萝卜田里留下来做种的萝卜,开出一片宝蓝色的花。

  有时幸福来自于家里的大狗突然生出一窝颜色都不一样的、毛绒绒的小狗。

  生命的幸福原来不在于人的环境、人的地位、人所能享受的物质,而在于人的心灵如何与生活对应。因引,幸福不是由外在事物决定的,贫困者有贫困者的幸福,富有者有富有者的幸福,位尊权贵者有其幸福,身分卑微者也有其幸福。在生命里,人人都是有笑有泪;在生活中,人人都有幸福与优恼,这是人间世界真实的相貌。

  从前,我在乡间城市穿梭做报导访问的时候,常能深刻的感受到这一点,坐在夜市喝甩头仔米酒配猪头肉的人民,他感受到的幸福往往不逊于坐在大饭店里喝XO的富豪。蹲在寺庙门口喝一斤二十元粗茶的农夫,他得到的快乐也不逊于喝冠军茶的人。围在甘蔗园呼吆喝六,输赢只有几百万的百姓,他得到的刺激绝对不输于在梭哈台上输赢几百万的豪华赌徒。

  这个世界原来就是个相对的世界,而不是绝对的世界,因此幸福也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由于世界是相对的,使得到处都充满缺憾,充满了无奈与无言的时刻。但也由于相对的世界,使得我们不论处在任何景况,都还有幸福的可能,能在绝壁之处也见到缝中的阳光。

  我们幸福的感受不全然是世界所给予的,而是来自我们对外在或内在的价值判断,我们幸福与否,正是由自我的价值观来决定的。

  以直观来面对世界

  如果,我们没有预设的价值观呢?如果,我们可以随环境调整自己的价值判断呢?

  就像一个不知道金钱、物质为何物的孩子,他得到一千元的玩具与十元的玩具,都能感受到一样的幸福。这是他没有预设的价值观,能以直观来面对世界,世界也因此以幸福来面对他。

  就像我们收到陌生者送的贵重礼物,给我们的幸福感还不如知心朋友寄来的一张卡片。这是我们随环境来调整自己的判断。能透视物质包装内的心灵世界,幸福也因此来面对我们的心灵。

  所以,幸福的开关有两个,一个是直观,一个是心灵的品味。

  这两者不是来自远方,而是由生活的体会得到的。

  什么是直观呢?

  有源律师部大珠慧海禅师:"和尚修道,还用功否?"

  大珠:"用功。"

  "如何用功?"

  "饿来吃饭,困来眠。"

  "一切人总如同师用功否?"

  "不同!"

  "何故不同?"

  "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萦;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

  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就是最大幸福,最深远的修行,这是多么伟大的直观!在禅师的语录里有许多这样的直观,都是在教导启示我们找到幸福的开关,例如:

  百丈怀海说:"如今对五欲八风,情无取舍,垢净俱亡,如日月在空,不缘而照;心如木石,亦如香象截流而过,更无滞碍,此人天堂地狱不能掇也。"

  庞蕴居士说:"神通并妙用,运水与搬柴。""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沩山灵祐说:"一切时中,视听寻常,更无委曲,亦不闭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譬如秋水澄清,清净无为,澹泞无碍,唤他作道人,亦名无事之人。"

  黄檗希运:"凡人多不肯空心,恐落空。不知自心本空,愚人除事不除心,智者除心不除事。""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终日行,未曾踏着一片地。与么时,无人我等相,终日不离一切事,不被诸惑,方名自在人。"?

  在禅师的话语中,我们在在处处都看见了一个人如何透过直观,找到自心的安顿、超越的幸福。若要我说世间的修行人所为何事?我可以如是回答:"是在开发人生最究竟的幸福。"这一点禅宗四祖道信早就说过了,他说:"快乐无忧,故名为佛!"读到这么简单的句子使

  人心弦震荡,久久还绕梁不止,这不是人间最大的幸福吗?

  只是在生命的起落之间,要人永远保有"快乐无忧"的心境是何其不易,那是无无越过了凡尘的青山与溪河的胸怀。因此另一个开关就显得更平易了,就是心灵的品味,仔细地体会生活环节的真义。

  垂丝千尺,意在深潭

  现代诗人周梦蝶,他吃饭很慢很慢,有时吃一顿饭要两个多小时,有一次我问他:"你吃饭为什么那么慢呢?"

  他说:"如果我不这样吃,怎么知道这一粒米与下一粒米的滋味有什么不同。"

  我从前不知道他何以能写出那样清新空灵、细致无比的诗歌,听到这个回答时,我完全懂了,那是自心灵细腻的品味,有如百千明镜鉴你,光影相照,使人们看见了幸福原是生活中的花草,粗心的人践花而过,细心的人怜香惜玉罢了。

  这正是黄龙慧南说的:"高高山上云,何亲何疏;深深涧底水,遇曲遇直,无彼无此。众生日用如云水,云水如然不尔。若得尔,三界轮回何处起?"

  也是克勤圆悟说的:"三百六十骨节,一一现无喧妙身;八万四千毛端,头头彰宝王刹海。不是神通妙用,亦非法尔如然,苟能千眼顿开,直是十方坐断!"

  众生在生活里的事物就像云水一样,云水如此,只是人不能自卷自舒、遇曲遇直,都保持幸福之状。保有幸福不是什么神通,只看人能不能千眼顿开,有一个截然的面对。

  "垂丝千尺,意在深潭。"我们若想得到心灵真实的归依处,使幸福有如电灯开关,随时打开,就非时时把品味的丝线放到千尺以上不可。

  人间的困厄横逆固然可畏,但人在横逆困厄之际,没有自处之道,不能找到幸福的开关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世界的困境牢笼不光为我一个人打造,人人皆然,为什么有的人幸福,有的人不幸,实在值得深思。

  我人一位朋友,是一家大公司的经理,有一天,我约他去吃番薯稀饭,他断然拒绝了。

  他说:"我从小就是吃番薯稀饭长在的,十八岁那一年我坐火车离开彰化家乡,在北上的火车上就对天发誓:这一辈子我宁可饿死,也不会再吃番薯稀饭了。"

  我听了怔在当地。就这样,他二十年没有吃过一口番薯,也许是这样决绝的志气与誓愿,使他步步高升,成为许多人欣羡的成功者。不过,他的回答真是令我惊心,因为在贫困岁月抚养我们成长的番薯是无罪的呀!

  当天夜里,我独自去吃番薯稀饭,觉得这被视为卑贱象征的地瓜,仍然滋味无穷,我也是吃番薯长大的,但不管何时何地吃它,总觉得很好,充满了感恩与幸福。

  走出小店,仰望夜空的明星,我听到自己步行在暗巷中清晰而渺远的足音,仿佛是自己走在空谷之中,我知道,我们走过的每一步不一定是完美的,但每一步都有值得深思的意义。

  只是,空谷足音,谁愿意驻足聆听呢?

  江州刺史李渤有一次来参访归宗智常禅师(智常是马列祖的高足),他问说:

  "佛教里常说纳须弥于芥子,如果说芥子纳于须弥山里,我就不感到怀疑,如果说芥子可以包纳整个须弥,这不是妄谈吗?"

  智常反问说:"大家都传言你读过万卷书,是真的吗?"

  李渤说:"是的。"

  智常说:"你的头只有椰子那么大,万卷书到底藏纳在哪里呢?"

  李渤俯首默然,不能回答。

  读到这则公案,令我掷笔赞叹,当我们说:"一毛吞海,海性无亏",当我们说:"一念遍满三千大世界",当我们说:"一刹那是无量劫,无量劫是一刹那",当我们说:"无量光、无量寿、无量佛土"。当我们说:"悲心若天,智慧如海"。……若用想象的来看,不免觉得是妄谈,但是一个脑袋都有办法装万卷书,时空相对性的粉碎,还有什么不能理解?

  清远佛眼禅师说我们学禅的人,最容易犯两毛病,一是骑驴找驴,二是骑驴不肯下。前者使我们到处奔波寻求,忘记自己的内在;后者是当我们体验到禅悦的欢喜时,竟对自性生出迷恋执著,不能放下。

  佛眼因此劝学禅的人说:"不要骑驴,因为你自己就是驴,整个世界也是驴,你无法骑它。假如你不想骑驴,整个世界便是你的坐垫。

  这使我想起憨山德清禅师的悟道偈:

  死生昼夜,水流花谢;

  今日乃知,鼻孔向下。

  骑驴找驴,找了半天才知道鼻孔向下,真是出人意料。光宅慧忠禅师与弟子紫璘有一段这样的对话:

  "佛是什么义?"慧忠问。

  "觉义。"

  "佛曾迷否?"

  "不曾迷。"

  "用觉作么?"

  紫璘无言以对。

  觉中原来还觉在,放下驴原来才打到真正的驴。只有椰子大既能装万卷书,芥子当然可以纳须弥。

  禅是如此不可思议,般若也如是不可思议。

  在日本,有一位伟大的女禅师,名字叫慧春。

  慧春很年轻就出家了,当时日本还没有专给尼师修行的庵堂,她只好和二十名和尚,一起在一位禅师座下习禅。

  慧春的容貌非常美丽,剃去了头发、穿上素色的法衣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反而使她的姿容更显得清丽脱俗,因此与她一起学禅的和尚,有好几位偷偷的暗恋着她,其中一位还写了情书给她,要求一次私下的约会,慧春收到情书之后,不动声色。

  第二天,禅师上堂说法,说完之后,慧春站起来对着写信给她的和尚说:“如果你真的像信里写的那样爱我,现在就来拥抱我!”

  说完后,当场就有几位和尚满头大汗的开悟了。

  这是非常动人的禅故事,它表达了一种当下承担的精神,学禅的人对于开悟固然必须承当,但对于生命,是不是也该有相同的承当呢?禅的生活,不是依靠想象力的生活,当然也不是寄望于天堂的生活,而是公开明朗地面对此时此刻的生活,看见心念中的阴暗面,把它翻转过来,使其明亮。慧春所说的“公开的拥抱”,正是“公开的爱”,也就是“光亮明朗的生活态度”。

  对于禅者,每一个心念、每一个生活动作,都可以摊开在阳光下检视。

  从泥泞中跨越

  还有一个禅的故事是这样的:两位师兄弟一起走在一条泥泞的道路。

  当他们走到一个浅滩的时候,看见一位美丽的少女在那里踯躅不前,由于穿着细致的丝绸,使她不能跨步走过泥泞的浅滩。

  “来吧!小姑娘。”师兄说。

  然后就把少女背过了泥路。

  师弟跟随在后面,心里感到非常不悦,一直都沉默不语,到了晚上实在忍不住,就对师兄说:“我们出家人受了戒律,不应该近女色的,你今天为什么要背那个女人过河呢?”

  “呀!你说那个女人呀!我早就把她放下了,你到现在还抱着吗?”

  这个流行很广的禅的故事,除了说明当下即是的精神,也满含了禅师的慈悲,在提起放下的过程里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即使是对禅一无所知的人听到这个故事,也知道两者境界的高低。

  有一位现代禅者把“当下即是”、“直下承当”的精神翻译为“倾宇宙之力活在眼前的一瞬”,真是十分贴切。我们凡夫的生活,不是在缅怀过去,就是在向往未来,无法踏实雄健的生活。可叹的是,过去是无可挽回的,未来是一场梦,两者都是虚空里的舞花,再美,也比不上现在跨越的泥泞之路。

  落实到不是非常善美的现在,走一段很可能是泥巴铺成的生活之路,当下的世界往往不是依理想而呈现,这些,似乎都不太要紧,只看我们能不能有好眼睛来看待这个世界,是不是在我们注视的时候,能一刹那间观点开展,让光亮明朗的生活展现在眼前。

  伟大的无门慧开禅师,在他的著作《无门关》里曾这样说:“若是个汉,不顾危亡,单刀直入,八臂哪吒拦他不住;纵使西天四七、东土二三,只得望风乞命!设或踌躇,也似隔窗看马骑,眨得眼来,早已蹉过!”只有单刀直入,一点也不迟疑的大丈夫,才有可能领会禅的真意。

  便是人间好时节

  《无门关》是禅宗的一部宝典,慧开禅师在里面写下许多传诵千古的偈语,一直到禅道没落的今日,读起来还让人震颤不已。

  我们在这里选取几个偈子来看:

  1大道无门,千差有路。

  透得此关,乾坤独步!

  ----这是多么广大而坚定的胸襟,要做一个乾坤独步的人。

  2拈起花来,尾巴已露。

  迦叶破颜,人天罔措!

  ---释迦牟尼佛拈起花来,是故意露出尾巴,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使天上的神仙和地上的凡人都不知所措。慧开问道:“如果当时大家都笑,或者连迦叶也不笑呢?禅是什么风光?”

  3贫似范丹,气如项羽。

  活计虽无,敢与斗富!

  ----对于家徒四壁、处之秦然的人,对于气宇豪迈、无所畏惧的人,虽然生活艰困,还是敢和富人比赛谁是真正的富有,因为富有不是由外而得。

  4眼流星,机掣电。

  杀人刀,活人剑!

  ----眼睛要快如流星,机锋要迅若闪电,有杀断妄想的宝刀,起死回生的智慧之剑。

  5剑刃上行,冰棱上走。

  不涉阶梯,悬崖撒手!

  ----寻求智慧之路的禅道,像是走在剑锋上、踩在冰尖上那样勇迈。又仿佛不走阶梯,从悬崖上放开双手那样的自在,没有一点委屈。

  6天晴日头出,雨下地上湿。

  尽情都说了,只恐信不及!

  ----法尔如是,明明白白,毫无隐瞒,只怕不信,这是多么公开明朗的胸怀。《无门关》每一个偈子都像这样震人心,另有一个最被人传诵的偈子是: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如果一个人的心头,前尘往事同时瓦解冰消,成为一片清朗干净的大地,能面对当下的景物人事,那么春夏秋冬都是一样的美好呀!

  我们在人间的学习

  禅道虽然是非凡之道,却不是不可企及之道。我们在品味禅的公案、语录、偈语的时候,都能尝到那无比的芳香,都能在热闹里流过一丝清凉,那不是禅有什么特别的魅力,而是对明朗光照的生活,人人都有本具的向往,只可惜生命的烦恼与生活的压力使我们隐忍了活泉,无以清洗尘埃的心灵。

  禅的教导,是让我们不要再隐忍了,不要再过那种幽黯无光的日子,试着把反盖的牌打开、在黑暗的房子开灯、走进阳光普照的田野、随着鸟的自由飞翔、看鱼得水时的欢跃、安心明亮的看人世。我们来读读在禅里最常被用到的语言吧:“如如”、“当下”、“本来”、“一如”、“无着”、“不二”、“老实”、“平常”、“安心”、“放下”、“任运”、“保任”、“默照”、“虚空”、“无碍”、“自在”、“自由”、“直心”、“真实”等等,这些简短的两个字,如果能溶入其中,就让我们发现了生命的真意。

  我们不能放下任运的过活,那是我们对过往生命的执著,对未来生命的迷梦,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回到现实这一刻人间的学习。

  有的人认为禅师讲“空”,以为空是虚无的,要来断灭现实人生的一切,其实不然,禅师要破的是“执著”,而不是真实的生活。破执著谈何容易!所以禅教我们要用开启智慧、圆满自我的方法来使执著冰消瓦解,而不是去压抑我们的执著。

  如果我们只是有一朵花,一定很舍不得送给别人;但如果我们有一座花园,送一百朵花给别人也会在所不惜!化解执著,首先是使我们拥有一座春夏秋冬都盛放的花园,而不只照顾一朵花;其次是珍惜每一朵花犹如整座花园,使每一朵花的颜色都能放怀展现;再次是不仅欢迎别人参观花园,并乐于送花给别人,乐于看人人都有花园。

  在这广大的人间,我们的一朵花是我么渺小,若我们能使繁花盛开,自我的一点兴谢也就了无遗憾!

  生命不过数十寒暑,迅疾犹如春天的闪电雷声,若知道春雷一过,万物苏醒,则短暂的慧心一耀,也足以令人动容。

  执著的化解是智慧的开端,智慧开了,执著自然冰消,开悟的人,一朵花就是一座花园,一座花园是一朵花,是不需要什么争辩的。我又想起无门慧开的句子:

  识得最初句,便会未后句。

  未后与最初,不是者一句!

  那里面热不热?

  禅是活生生的,就像我们在生命的进程,成功与失败都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要进入禅的道路,是使生活活转过来,使心活转过来,勇敢来对待人生的挑战,让我们的花努力的开起来,而不是孤伶伶的在微雨中抖颤。

  禅是承担,不是避世。

  凡是避世冷酷的心,不是禅心。

  《指月录》里有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有一位老太婆建了一座茅庵,供养了一位修行人。她常叫少女送饭给和尚,经过二十年,她想看看和沿的功夫如何,于是叫少女送饭的时候抱住和尚说:“正这么时如何?”

  少女依言而行,和尚回答说:“枯木依寒岩,三冬无暖气!”

  少女回来把和尚的话告诉老太婆,老太婆很生气的说:“我二十年供养,只得个俗汉!”于是,把和尚赶走,把茅庵也烧了。

  “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多么酷冷呀,禅是要“能杀能夺,能纵能活”,是要“青天白日,明明太空”,是要“绵绵密密,点滴不漏”,是一座百花齐放的园子,而不是开在悬崖的枯木。

  雁的影子留在地上,但它并无留踪之意。

  水面上映照着一切,但它并无取影之心。

  窗前的叶子画着风的形状,却不需用笔。

  院子的菊花一瓣瓣的凋落,却依然从容。

  雨后山岚缭绕飘浮,反而增加山的青翠。

  水里游鱼穿梭旅行,益发感到水的清明。

  小心喂路过的鸽子,它不是为你才飞来。

  不要惊动花上的蝶,它并非为你而美丽。

  午夜的钟声

  一声响过一声

  黄昏的微风

  一阵凉似一阵。。。。

  每一个我们在当下体验的真实,都是生命中的一朵鲜花,所以我们要好好开发花园,不要执著一朵花。

  慧春禅师,六十岁的时候知道了自己要离开人世,吩咐寺里的僧人在院子堆起木柴,她安详地坐在木柴上,叫人从四面同时点火。

  “禅师呀!”一位和尚看着腾起的火焰问道:“那里面热不热?”

  “只有愚痴的人才会关心这个问题。”慧春回答,话声甫落,人埋在火焰中,很快化为灰烬了。

  伟哉慧春!智慧有如园中的繁花,开放时是多么从容,凋谢又多么的镇定呀!

  当我们在澄思静虑的时候,有时自己陷入一种两难的情况。

  这种情况常常发生在看到别人受苦而找不到出路,看到善良的人在苦难里挣扎不能解脱的时候,-----看到别人痛苦以致感同深受的锥刺是一种难以言诠的经验。

  我因此常常在内心呐喊:难道这就是宿命的吗?难道不可以改变吗?难道是不得不偿还的业吗?

  想到众生的心灵不能安稳,有时惊心到被窗外温柔的月光吵醒,然后我就会在寒夜的风中独处,再也无法安睡。有时我甚至跑到山上,对着萧萧的草木大吼大叫,来泄去我心中看到善良的人们受苦而生起的悲愤。有时我会在草原上拼命的奔跑,跑到力尽颓倒在地上,然后仰望苍空,无声的喘息:“天呀,天呀!”悲唤起来。

  没有人知道我的这种挣扎与忧伤,对众生受困于业报的实际情况,有时令我流泪,甚至颤抖,全身发冷,身毛皆竖。

  幸好,这样的颤抖很快就平息,在平复的那一刻就使我看见自己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容易受到打击,我应该更坚强一些,更广大一些,不要那样的忧伤与沉痛才好。可是也就在那一刻,我会更深的思索“业”的问题,众生的业难道一定要如此悲惨的来受报吗?当我们见到众生饱受折磨的时候,究竟有谁可以为他们承担呢?

  龙树菩萨的“中观”告诉我们,业好比一粒种子,里面永不生气、永不败坏的东西,这就好象生命的契约,这契约则是一种债务,人纵然可以不断的来借贷来用,但是因为契约,他迟早总要去偿还他的债务,业如果可以破,果报就不成立了,业的法则适用于善业与恶业。

  我的悲观常常只有禅学可以解救我们,并没有人束缚我们、没有人污染我们、在自性的光明里业是了不可得的。人人都有光明自性,则人人的业也都可以了不可得。但是,这不是充满了矛盾吗?

  我们的人生渺小如一粒沙子,每一粒沙子都是独立存在与别的沙子无关,那么,我们只能清洗自己的沙子,有什么能力清洗别人的沙子呢?即使是最邻近的一粒沙,清洗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我看到新闻,有人杀了人,那两人之间真的是从前的旧债吗?这样,不就使我们失去对被杀者的同情,失去对杀人者的斥责吗?整个的社会都应该有相应的承担,这样真实的正义才能抬头,全体的道德才有落脚之处。

  西方净土之所以没有恶事,并非在那里的人都是清净才往生的!而是那里有完全清净的环境,不论什么众生去往生,也都可以纯净起来。

  我觉得,这世界所有的一切恶事,都不应该由当事人承受,这世界一切众生的苦也不是从前造罪而活该当受的。修行的人不应该有“活该”的思想,也不应该有一丝丝“活该”的念头。

  世界的人都在受报,的并不是人人都是“活该”!因此,我仍然无法解开那张业网,让我做其中的一条丝线,让我做其中的经纬。

  人生若还有罪业,我就难以自净,众生若不能安稳,我就永远不可能安稳!

  我的不能安稳,我的沉痛,乃至我鲜为人知的颤抖,不也是一种自然的呈现吗?正因我不是焦芽败种,我才有那样热切的感受吧!

  我只是一粒沙,这是生命里无可如何的困局,但是我多么的希望,我每次看到生命的的苦楚,都看到了一整条河岸,而不只看见受难的一粒沙。

  这样想时,我总是渴切的祈祷:佛、菩萨、龙天护法,请悲悯这个世界!请护念这个世界!请嘱咐这个世界!请使这个世界成为清净的国土!

  人近中年,每次有朋友来闲聊,谈到后来总不免落入人生无常的感叹,无常之感不只是对会我们这些平凡的人,许多在事业名望上辉煌过的人,更是能感到无常追人。

  无常虽然迫人,大家也都有想要超越解脱的心,柰何都已走上了一条难以返回的道路,一个人有了名利、权位,可以有种种享受,但心却不能安顿,依然彷徨无依,益发使我们感到现代社会的无助与寂寞。

  这使我想起隋朝有一位海顺和尚,他写过一首《三不为篇》的诗歌集,歌词十分优美动人,虽是出家人的悟道之诗,也可以拿来做为现代居士的觉悟之歌。诗歌这样的:

  ①我欲偃文修武,身死名存;

  斫石通道,祈井流泉;

  君肝在内,我身处边。

  荆轲拔剑,毛遂捧盘,

  不为则已,为则不然。

  将恐两虎相关斗,势不俱全。

  永续今好,长绝来怨,

  是以返迹荒径,息影柴门。

  ②我欲刺股锥刃,悬头屋梁;

  书临雪彩,牒映萤光;

  一朝鹏举,万里鸾翔。

  纵任才辨,游说君王,

  高车返邑,衣锦还乡。

  将恐鸟残以羽,兰折由芳。

  宠餐讵贵,勾铒难尝,

  是以高巢林薮,深穴池塘。

  ③我欲衍才鬻德,入市趋朝;

  四众蟾仰,三槐附交;

  标形引势,身达名超。

  箱盈绮服,厨富甘肴,

  讽扬弦管,咏美歌谣。

  将恐尘栖弱草,露宿危条。

  无过日旦,靡越风朝,

  是以还伤乐浅,非惟苦遥。

  一个年轻人向住功各利禄,希望能文武双全、一步登天、衣锦荣归、享受荣华,原是非常自然的,可是当我们向一个自己订的标准迈进的时候,往往对隐伏的生命陷阱视而不见,于是到最后落得"两虎相凌斗,势不俱全"、"鸟残以羽,兰折由芳"、"尘栖弱草,露宿危条"的下场。

  所以,一个人要想拥有今天的好,免得来日留下遗憾,就应该清楚的看见权势、名位、享受都是日旦风朝的事,像是云烟过眼,不是生命终极的寄托。

  看清生活道路的实相,并不意味着我们要过消极的生活,而是要及早在心里留一个自我的空间;也不意味着不要在人生里成功,而是要在成功时淡然,在失败时坦然!

  人到中年并不可怕,人到老年也没有什么可怕,因为这是自然之道,是生命一定的进程,怕的是步入生命的后半段时,名利之心不但没有转淡,反而趋浓;欲望的焚烧不但没有和缓,反而激烈;为人行事的步履不但没有从容,反而躁进。……那么,不管外表看来多么风光,也是值得可哀的了!

  到南投山乡间灵源寺去拜见妙莲老和尚,已经干旱了数月的中部,在这一天突然大雨滂沱,许多人家都把家里的塑胶桶子搬到庭院外面来承接雨水,这样的惜福画面已经许久没有看见了。

  车子在泥泞的山路间转半天,司机说再也上不去了,我们于是下车在雨中步行,雄浑的寺院在山的顶端,沿路可以俯望雾气山风中的梯田,春耕后的稻子正欢欣的抬头看满天的绵绵之雨。

  我想到今天天未亮就被朋友唤醒,他说:"我们一起去看一位非常伟大的法师。"

  他讲的法师正是妙莲老和尚,妙老从前住在香港,曾经闭关长达二十几年,因此往往只闻其名,未能新仰他的风采,一个有二十余年的时间闭住在关里,未能亲仰他的风采,一个人有二十余年的时间闭住在关里,而竟然盛名满天下,得到中外人士的景仰,这也算是一个神奇的事吧!

  妙莲老和尚最神奇的还不在此,他曾修习净土法门的"般舟三昧"多达十几次。"般舟三昧"是很难的修行方法,每修一次要九十天,在这九十天中要二十中小时保持在念佛奔行的状态,不能有一丝昏沉。在关房中横挂着一条绳子,行香念佛累到不能支持时,只能在绳上稍微靠,像这样想象中只有古人在修行的法门,没想到今日仍有人修,而且连修十几次。

  我曾访问过台北十访禅林的住持从智法师,从智师父曾修过四次"般舟三昧",他说到修"般舟三昧"时的经过,九十天不眠不休,到最后连绳子也不敢靠,因为一靠便倒,只好用绳子把自己的双手绑着挂在墙上,即使是如此,身体犹一直往下坠去。听得我心弦震动,久久难已。

  从智师父说:"很可惜一直没有修成功,应该一天二十中小时都保持清明,可是我最多只能保持二十二小时的清明,另外有两小时总是破不了。"

  "师父,什么叫般舟三昧的成功?"我说。

  他说:"成功就是破了一切执著,达到无人相、我相、寿者相、众生相。"

  从智法师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修行是骗不了人的。即使不开口,也知道有没有。"

  这两位修行"般舟三昧"的师父都是我所崇敬的,他们使我们在茫茫的人世中闻到了修行者的消息,好像在山林间的危壁上看见一株纯净的百合花开放,香气在四周流荡。

  南投的灵源山寺风景秀丽、规模宏伟,是妙莲老和尚回国四年多以来的道场,他在香港潜心苦修后选择台湾做为弘法常住之地,这里面除了深刻的悲心,也可以见到台湾的因缘殊胜,福报广大。

  妙莲老和尚很亲切的与我们晤面,做了一些关于修行的开示,他说:

  "要时常维持心、口、意的清净,尤其要守口戒,不要对人出恶言。"

  "愿力与业力就像翘翘板的两边,业重并不可怕,愿力加重、福德加厚,业就浮起来了。当然要仰仗佛力,多念佛拜佛。"

  "皈依与学佛并不是在找一个新的家,而是像久别家乡的浪子回家一样。"

  "不要去压制心念,而是要放下心念。"

  "所有世间的一切相都是虚妄的,能放下就是最好的修行。"

  "老实念佛呀!"

  他浓重的苏州口音并不难懂,他说的话也都平常简易,但由于慈悲的关系,使我感到在最平常的话里有极深刻的力量。

  离开灵源山寺已近黄昏了,雨势全停,笼罩在四野山上的山风,正一丝丝的在晴空中飞扬到更高的地方,久旱得到雨水的农人纷纷走到梯田的田埂。站在山上,我看不见农人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们的欣喜之情。

  半路上,我下车在路旁小店买了两串南投特有的红香蕉,还有一串刚从树上采来的新鲜枇杷。香蕉是内敛的枣红色,枇杷则是阳光一样的金黄,用绳子挂在店门口,看了就令人感动。

  今天晨起,把两根红香蕉和十个枇杷摆在白色瓷盘上,剥了当早餐,芳香浓郁,想到昨天去见妙莲老和尚一日的奔波,觉得吃香蕉与枇杷也是非常幸福,宛如在净土无异,吃完枇杷时就决定把这段因缘,这样笔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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